人不能白死,既然死了,就要讓他們死得有價值。
馮九卿足夠理智,也足夠冷靜,冷靜到現在都覺得自己殘酷無情,就像面前的齊璞瑜。
他同馮九卿對視片刻,不約而同地冷下了眉眼,彼此心知肚明,他們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捨棄的又是什麼。
多餘的慈悲心,從來不在他們的考量之內,傷懷片刻,亦足夠了。
齊璞瑜將手中的白玉拿了出來,將大理寺卿的話複述了一遍,回憶其與之死前的對話,再無之前的失落和茫然,只有一片平靜,猶如死湖。
馮九卿推開他,邊聽邊將地面的藥盒給拾了起來,用眼神示意齊璞瑜坐下,又道:“廖大人此舉未免太過奇怪,難道只是爲了陷你於不義?他應當不是這麼偏執之人。”
“他在隱藏什麼。”齊璞瑜下了定論。
“比如,他爲什麼會和姚家走到一起的理由。”馮九卿將藥盒打開,放在他的面前,篤定道:“這個理由居然強大到必須用死亡來遮掩,可他爲什麼要掩藏這個秘密?”
齊璞瑜挑眉,不解地看着她,“這是什麼?”
“藥,”馮九卿瞥了他一眼,伸手指指臉頰,“堂堂東華攝政王,頂着巴掌臉在宮中橫行霸道,不覺得很難看嗎?”
“不必了,”齊璞瑜動了動右臂,左手仍摩挲着白玉,將話題遷回了原處。
“廖家夫婦寧死也要掩藏這個秘密,他們並不畏死,何況還是自縊,死狀痛苦萬分……我想或許,是爲了保護一個人。”
廖晴兒。
他們已經許諾了放過他們,廖家夫婦卻還是選擇死亡,只能說明,他們認爲這個允諾毫無作用,即便有廖晴兒的擔保,所以他們寧願將這個秘密帶進地底。
不爲了自己,思來想去,也就只有廖晴兒一人。
“廖晴兒可能知道什麼嗎?”馮九卿拿起了藥盒,放在手中把玩,若有所思。
齊璞瑜失笑,“她若知道什麼,也不會由着雙親赴死了。”
馮九卿挑眉,眸中滿是深意,“那麼你呢?這塊白玉,你要交給誰去取證據?耀陽離京城只有七日的功夫,若是廖家夫婦的死訊傳開,此人會將罪證公開,你可以選擇任其自然。”
“任其自然?哈,哪有那麼容易。”
今日死,明日消息就將傳開,停靈、哭靈七日,必得發喪,齊璞瑜掐指一算,大理寺卿行事謹慎,生前必定留下萬全準備,他的死一定會有人用最快的方式通知那學生,不由皺眉。
“廖府的事情註定瞞不住,此人是大理寺卿的學生,他若是上京來祭拜,迫在眉睫,姚家一定會不顧一切,學生、遠親,只怕是從廖府門前經過的過路人都要被抓過去審問一番,到時候豈不抓個正着?”
雖然聽起來可能太傾向於巧合,但不知是不是老和尚那句話蒙得太對,而他們這兩日的確諸事不順,兩人竟不約而同地有些迷信起來。
萬一此人就是這麼蠢笨,專要帶着證據往南牆撞呢?
兩人微妙地對視一眼,齊璞瑜輕咳一聲道:“我看,還是我親自帶人走一趟,若是此人聞訊上路,中間遇到山賊流寇什麼的,畢竟諸事不順……”
“烏鴉嘴,呸呸呸!”馮九卿瞪他。
齊璞瑜訕笑,“我出宮便動身,快馬加鞭,來回最多八日,速戰速決,免得姚家人跟蹤,明日上朝你便說我生病告假便是。”
爲求萬全,也只能如此了。
馮九卿嘆口氣,齊璞瑜不欲耽擱時間,便要起身告辭,不想馮九卿卻突然站了起來。
“此去一路,未必平安,姚家人或許追不到你,卻能守株待兔。”
她拿起藥盒,剜出一點白藥膏,不着痕跡地遲疑一瞬,還是輕輕抹在了齊璞瑜的臉上,一本正經道:“你回京城時,我會派人在城外接應,但京城之外的路卻未必平安,你自己小心。”
藥膏清涼,霎時便緩解了臉上火辣辣的疼痛,柔 軟的指腹在臉上游移不去,齊璞瑜默了默,忽地伸手,一把將人撈到腿上。
馮九卿眼疾手快地抵住他的肩膀,咬牙道:“你是覺得一個巴掌不夠,還想再來一個?”
“不,”齊璞瑜笑吟吟地靠在她肩膀上,心神漸鬆,深深地吸了口氣,調笑道,“我是怕你站得太累。”
花言巧語。
馮九卿嗤笑,看看他疲憊的眼簾,卻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放慢了速度,靜靜替他消着臉上的紅腫。
“其實……你沒有做錯。”動作一停,馮九卿忽然說了這樣一句話,不只是在勸他,還是在勸解自己,“我也沒有錯。”
眼波微動,齊璞瑜擡頭,看着馮九卿認真而淡然的臉,嘴角微微向上一揚,伸手撥弄了一下她額前的碎髮。
“你本來就沒有錯……計劃是我提出的,也是我讓你配合的,更是我親手執行的,九兒還是當你薄情寡義的小太后就好。”
馮九卿嘴角一抽,她好心好意地安慰他一句,卻換來一句嘲諷?
輕哼一聲,馮九卿將藥膏砸在桌上,拍開他的手站了起來,不動聲色地整理了自己的衣襟,而後才緩緩瞥了他一眼。
“時間不早,王爺還是先回府準備吧,上次給你的傷藥可是萬中無一,哀家可不想看它用完。”
“嘖嘖,小太后關心人還這麼彆扭,虧得本王耳聰目明,”施施然起身,齊璞瑜不緊不慢地往前走着,走到馮九卿身邊時,忽然低下頭,用力在她臉上親了一下,輕笑道,“放心,我會平安回來的。”
馮九卿都愣住了,反應過來時,那人已經快要走出宮門了。
流氓!
馮九卿氣憤地瞪着她,卻見他在門口又回了下頭,得意地挑了挑眉,一臉的自信得意,好像辦成了什麼大事,正在沾沾自喜,才又離開。
“……傻樣。”馮九卿忍俊不禁,捂了捂嘴,回頭拿起鴨蛋藥盒,眸中明光閃爍,淡淡笑意流轉不去。
次日,大理寺卿在家中自縊的消息瞬間傳開,馮九卿趁機讓禁軍前去守住廖府,協令禮部與廖晴兒辦理喪事。
同日,齊璞瑜告假長達半月,有御醫登門造訪,卻被拒之門外,管家周老傳出話來,已有神醫在府中醫治。
傍晚時分,有人曾看見一支商隊從京城離開,奇怪的是,這商隊卻沒有商號。
翌日,刑部尚書劉向與順天衙門、禁軍遊查京城,在一處閒置廢宅院中,發現無辜乞丐的屍體,堆滿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