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鎖是薛世準備的,還特地在城北的平安寺開過光,本來是準備給自家兒子的,但碰巧趕上這事,二話沒說就拿了出來。
“來,小王爺……呃,不,小、小無慮,這是叔叔給你準備的見面禮,戴在身上,保平安的。”
不知怎麼的,說出這句話時,薛放竟有些戰戰兢兢。
他至今還是不敢相信,先太后和明王殿下可是他看着出殯的,他還和朝中大臣擡過棺材的,而今人卻活生生又出現在他們面前。
而且,還帶着個跟皇子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娃娃。
素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平和的氣息不帶半點壓力,語出調侃,“這傢伙在山野林子裡鬧騰管了,虎怕狼懼的,叫什麼小王爺,叫頭小野獸還差不多。”
無慮正欣喜地拿過兩隻金鎖細看,聞言登時不樂意了,“胡說,人家是打虎小英雄!”
薛放驀地失笑,心裡倒鬆了幾分,“殿下如今倒是幽默了很多。”
薛世無奈,“你看你,還沒改過口來,叫‘素兄’便是,叫‘殿下’,傳出去了會有麻煩。”
“慢慢來嘛,”青九端起茶杯笑道,“不過,出了這門可不能這麼叫了。”
薛放訕笑點頭,下意識摸了下自己的腦袋,猛然間,似乎衆人又回到了當年,站在皇宮之下說話的樣子,可又完全不一樣。
當年,齊璞瑜深不可測,馮九卿冷眼含笑,薛世目藏算計,薛放過分謹慎,彷彿雖是都在身邊準備着厚重的盔甲和武器,任誰靠近都要讓他們寸寸審視。
可現在,素玉溫和幽默,青九坦蕩開懷,薛世老成自如,薛放一身輕鬆,那些盔甲、武器終於不再沉重地壓着他們,不用擔心自己人會窩裡反,也不用擔心東華再受制於別國。
相逢一笑,物非人非,但看着這偌大繁華的永樂城,心胸卻開闊很多,也稱得上是一家幸福,子女繞膝了。
幾人不約而同他沉默了下來,無慮奇怪地眨眨眼,“娘,我餓了,還不開飯嗎?”
衆人這才反應過來,卻是爽朗大笑,青九站起來道:“行,等着,娘去讓小二上菜,你們先聊着!無慮,你也來。”
“好耶!我要吃糖葫蘆,我剛剛看見了,夜市裡還有羊肉饃饃……”無慮追着跟了出去。
青九的聲音在樓梯間傳開,“好好好,出去給你買行了吧,小吃貨。”
素玉往外看了眼,倒也不擔心,畢竟薛世、薛放都來了這裡,外面肯定有人佈置保護。
他看向薛世,笑意漸斂,“說罷,什麼事。”
他纔不信薛世是無意走到這裡的,薛放將他們堵在這裡,十之八 九就是去請薛世。青九也看了出來,所以才把孩子帶走。
“王爺,”雖然知道往事已矣,薛放還是改不了這個稱呼,他沉聲道,“請王爺見諒,薛放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事關皇上,不得不如此。”
素玉不動聲色,薛世又道:“薛兄久不來京城,皇宮裡的人手也都退了出去,想必是不知道,如今宮中的情況吧?”
素玉皺眉,“可是與盛朝和親之事?”
“此事還尚可,吾皇雄才大略,自然不會不防,”薛世對着皇宮抱了抱手,卻沉着臉道,“只是,皇上自你們離開之後,對皇后的態度就極其冷漠,沒有正事便不踏足立政殿,也不甚親近皇太子……”
素玉聽出端倪,心頭卻是一驚,“如今,已經有人在爭奪東宮之位了?”
不怪他不驚訝,實在是齊尚如今正值年輕,往後還有大好時光,根本不急着立太子。就算着急立,東宮之位也已經定了無憂,無論其背景還是嫡庶,別人都無法僭越。
不親近又如何?皇宮裡的幾個妃子,都是平族出生,母家的勢力根本不足以支持他們爭奪東宮之位。
如今的朝堂,應該也沒有哪個臣子不長眼跟皇帝作對吧?
素玉狐疑,薛放已經忍不住了,“王爺,此事關乎立政殿!閔昭儀如今頗受恩寵,膝下二子一女,且已存了覬覦皇后之位……皇后娘娘生大皇子時傷了底子,這些年皇帝對她態度冷漠,我們擔心的是,皇后一去,閔昭儀會對大皇子下手!”
所以,大皇子只有到了皇帝身邊教養,纔是最安全的。
素玉深深地皺起眉頭,倏而卻又眉間一展,若有所思道:“尚兒……不至於看不清這一點。”
薛家兄弟相對無言,他們自然也不相信年少就能平叛亂的少帝如今反倒看不出這麼明顯的形勢,但他們卻又實在擔心“萬一”。
“此事,你們大可跟尚兒直言,”思忖少頃,素玉擡起頭,卻問起另一件事,“倒是尚兒……爲何會疏遠如雪?”
薛世有些心虛地低下頭,薛放尷尬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道:“因爲,太巧了。”
“嗯?”素玉挑眉。
“大皇子出生,太后昏倒,之後,太后重病,百日宴上您又……咳,殉情……宮中曾有傳言,說是,大皇子剋死了你們。”薛放說得小心翼翼,卻覺頭上壓力越來越重,幾乎讓他想到了當初面對三權對立的朝堂。
乖乖,攝政王不愧是攝政王,過了這麼多年,壓力不減當年啊。
短短數語,素玉便已經猜到了前因後果,登時臉色鐵青,“荒唐!糊塗!這算什麼巧合?我們是——”
是專選了皇宮大宴的熱鬧時候離開京城的。且就算他們真的死在那一日,跟皇后又有什麼關係?
分明就是有心人刻意挑撥離間,素玉臉色難看,“是閔昭儀?她好大的膽子!”
薛世勸道:“薛兄冷靜,這件事後來很快就被皇上壓下了,可見皇上也不想讓大皇子受到非議,但心中只怕終究還是有所介懷。是以,我想請薛兄幫忙,若是能夠書信一封……”
“已經有了。”
忽地,房門打開,青九冷着臉走了進來,手中端着托盤,身邊跟着正咬雞腿的無慮。
她重重將飯菜放在桌上,當年那暴脾氣一上來,說話都嚴肅冷冽了幾分,“當初離開皇宮之時,我們特地給皇后留了一封信,就是爲了保護她!她沒有給尚兒看嗎?”
“怕只怕,”素玉看了她一眼,卻道,“正是因爲看了那封信,立政殿纔會有此多年冷待。”
所以,解鈴還須繫鈴人。
歸根究底,能夠力挽狂瀾的,還是隻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