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偶然,老天爺似乎知道馮九卿人力單薄,特特將線索送到了他的手上。
廖晴兒有個朋友瀟瀟,姻親不祥,遇着個惡夫,她苦無支撐,實在難以忍受,故而前來尋她解救。
不忍見當年故友如今悽慘,廖晴兒心下一軟,求了馮九玉利用他的禁軍身份特爲一查,本想着握住此惡夫一些把柄,以促二人順利和離,哪想馮九玉請他朋友幫忙,竟查到此惡夫家中與姚家有所牽連。
此惡夫實乃吏部尚書之子,瀟瀟之父只是禮部侍郎,官大一級壓死人,故瀟瀟也只得忍氣吞聲,待馮九玉遣人去查,她爲脫困,便迫不急待將自己尋常一應觀察所得盡數告知。
其中竟有吏部尚書常請一歌舞坊上門獻樂,馮九玉心想不對,這吏部尚書素以“節儉”著稱,怎麼可能請歌舞伶人上門?
瀟瀟見他不信,索性將歌舞坊“靈舞坊”之名也都告訴了他。
馮九玉按圖索驥,一路摸索而去,竟查得此事爲真,當下立刻便想到了那個去東邊驛館中獻樂的醉舞坊。
他先想辦法助瀟瀟脫困,而後便讓人蹲守此歌舞坊,見來往者除了吏部尚書,竟還有多位御史、六科中官等。
馮九玉忙將此消息告訴了馮九卿,但馮九卿卻讓他按兵不動,便是等着今日,等他們一齊入彀,當朝拿住證據,好一網打盡。
“除了朝堂上這些官員,那歌舞坊中還有許多秘密,”馮九玉似笑非笑,看着齊璞瑜漸變的臉色,得意道,“阿姐這次特地給你留下了餘地,但你若是再慢一步,也許那歌舞坊中的人就都不見了,攝政王,確定還要在宮中與我二人蹉跎嗎?”
齊璞瑜目光沉冷,身若古鬆長久不動,待馮九卿帶人轉身,齊璞瑜方纔嘆息一聲。
“其實,你不必如此,我不會對馮家如何……太后連都想得如此周全,倒是本王,這次小看太后的決心了。”
馮九卿伸手,搭在馮九玉臂上,看着方正殿那紅漆雕花的殿門,頓了頓,緩步走開,“哀家的決心從未變過,王爺也並非這次小看了哀家……”
在門口停住,馮九卿回眸一笑,雪日白光將她的臉頰映照得有些透明,唯有那雙眼睛裡的神采卻如她策馬揚鞭之時一般,明亮動人,叫人心悸。
“而是哀家就算賭上一切,也非贏不可。”
唯有這件事,沒有其它考量——她要出宮,要離開這個地方,無論如何!
瀟灑遠去的人未曾回眸,齊璞瑜伸手擋住自己的目光,微微搖頭,“看來,你是不想將三次機會用盡,故意留下一個,就是爲了離開皇宮嗎?”
這皇宮,的確煎熬,但你爲何卻要走得那麼急?
現在,還不是你出宮的時候,九兒啊九兒,你算準了一切,將本王算得毫無反手之力,可你卻忘了,這皇宮真正的主宰,不是我,而是尚兒。
無奈至極,齊璞瑜搖頭,索性將此事拋之腦後,大步邁出了方正殿,薛放忙低頭迎了上來。
“王爺,接下來該當如何?”
“還能如何?她是太后,如今,還是功臣,只能等,”齊璞瑜擡眼,看向堆滿積雪的牆壁,倏而沉聲,“整兵,前往靈舞坊!”
齊璞瑜不慌不忙,馮九卿對姚家的忌憚不下於他,她既然算準了朝堂上的一幕,又怎麼會不派人去看着靈舞坊?
禁軍待發,佩刀凌厲,鎧甲沐風沃雪,一路狂奔前往了靈舞坊,過了花街柳巷,將整條舞坊長街圍了個水泄不通。
當日傍晚,朝臣下了值,纔出宮門,還未歸府,一個消息便將他們震在當場。
姚子睿伏法!其在京中暗樁靈舞坊被翻了個底朝天,禁軍更是準確掌握了前往靈舞坊聽曲的大臣富商名單,日陽未落,齊尚再下聖旨,將一干臣等革職查辦,富商大賈抄家問罪!
衆人怔愣間,正疑惑這吏部尚書等人才剛押走,怎麼傍晚禁軍效率就這麼高,將姚子睿都拿下了?而後便傳出消息,這名單是太后派人私訪得知!
練習今日朝堂之上的驚天逆轉,衆人驀地反應了過來。
這分明就是馮九卿設好的連環計!以己爲餌,吊盡奸佞!當下,便是對馮九卿再有微詞的人,都不好意思再開口了。
一雪污名,二拿叛黨,三得玉璽。
“出乎預料的順利,”馮九玉喝了杯熱茶,靠在廖晴兒懷中嘆息,“好娘子,這次可多虧你了。”
廖晴兒見他終於展眉,心情也跟着好了起來,“都是太后英明,隱而不發,就爲了等今日,也算是平了我心中最後的怨氣了。”
馮九玉眼波微動,忽地想起自己還沒有將信的事情告知於她,可若真要現在告知,又實在說不出口,嘴角的笑意不着痕跡地清減了些。
廖晴兒不覺,卻又道:“不過今日也不算萬無一失,若不是你急中生智將玉璽偷偷交給魏嬤嬤,太后這回怕是得了個兩手空空呢。”
“阿姐早就知道齊璞瑜會派人攔阻,”馮九玉目露惆悵,“她本想讓我將玉璽儘快送進皇宮,奈何馮大人……父親察覺中計,氣急敗壞,險些讓人守株待兔了。”
“他們在門口守着,你什麼時候去都會被人‘守株待兔’,不過,”廖晴兒忽然話題一轉,“你覺得父親是真的生氣嗎?”
馮九玉挑眉,起身坐到了她的對面,有些詫異,“你覺得不是?”
今日馮宇見他拿了玉璽,險些沒從椅子上蹦起來殺人,那猙獰可怕大罵他“逆子”的模樣可不是作假,馮九玉站在原地忍受他罵了片刻才離開,還是朱念慈好說歹說纔將人勸下。
廖晴兒淡淡笑了,伸手在他腦門上一敲,“你也不想想,父親可是偏癱中風的人,若是他真的生氣,發了那麼大的火,怎麼可能一點事都沒有?”
馮九玉睜大了眼睛,“你是說……”
“父親大病一場,很多事情也都看得開了,怕是早就察覺了,之所以現在才揭穿,”廖晴兒嘆口氣,“多半,是爲了和你多親近親近,笨蛋。”
馮九玉張了張嘴,卻是啞口無言,好半晌纔想起被自己遺忘的聲音來,喃喃道:“他也有想開的一日嗎?若是如此,不知道對送阿姐進宮這件事,會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