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俞宛秋一直站在主帥大帳外,聽着從四方八面傳來的馬嘶聲、慘叫聲、刀劍相擊聲。如果不是夜幕掩蓋,應該還可以看到噴濺而出的鮮血。
自隨軍以來,還是第一次這麼接近殺戮與死亡,第一次聽到瀕死之人近在耳畔的呼喊,那麼痛,那麼慘烈,讓她冷徹入骨,整個人像浸在冰水裡,一次又一次裹緊身上的披風。
幾個陪侍在側的文官也面色如土,其中有兩個,不知是因爲冷還是緊張,袖子都在微微抖動。他們平時總是留守營地,也是第一次置身這森羅地獄般的戰場。不論誰勝誰負,都一樣地令人膽顫。
周長齡帶着一幫護衛,如臨大敵地站在太子妃附近。他沒有再勸太子妃進帳躲避,而是隨時準備和幾個輕功好的手下在危險來臨之前裹挾着她撤離。今夜突襲之敵人數之多超過了他們的想象,若非事先佈下埋伏,這十萬人的大營很可能會徹底折損在數萬騎兵的鐵蹄下。
想到這點,所有的人都用敬佩的目光看向太子妃,雖然她只是個毫無武功底子的弱女子,卻有着靈敏的耳力、臨危不懼的魄力以及縝密果敢的指揮能力,使得他們可以用最小的代價痛擊來犯之敵。
約摸一兩時辰後,刀劍相擊聲明顯減弱,代之而起的是趙軍的吆喝聲:“老實點,往這邊走,再搗亂就一刀劈了你!”
或是開心的咋呼:“死了這麼多馬,這下我們天天有肉吃了,天氣冷,可以醃成臘貨,一直吃到明年,哈哈。”
周長齡長出了一口氣,手從刀鞘邊移開,拱手向太子妃提議:“快五更了,雙方鬥到現在,勝負已定,剩下的就是收拾戰場了,外面冷,您還是進帳去歇一會兒吧。”
這回俞宛秋沒有拒絕,在寒風裡站了半夜,腿都快麻木了,她點點頭說:“也好。天亮後你去把小郡王他們接回來。”轉身的同時,朝衢州府的方向投去擔憂的一瞥,喃喃道:“太子殿下那邊也不知道怎樣了。”
話音方落,耳朵裡又聽到了隱隱的馬蹄聲,俞宛秋立住腳,心裡一陣激動:難道是趙佑熙帶着騎兵凱旋歸來了?
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對,因爲就在半個時辰前,趙佑熙還派了人過來稟報,衢州府那邊仍處在膠着狀態,最讓人着急的是,兩支進山的隊伍都沒有音訊。
即使在那之後情勢有變,也不可能這麼快就攻下了衢州,因爲衢州的幾萬守軍一直龜縮在城內,進城之後,免不了一場惡戰,沒幾個時辰不能肅清殘餘。
俞宛秋想到了一個詞:“巷道戰”。這種戰法,身處主戰場的軍隊有着明顯的優勢,他們熟悉地形,可以打伏擊,客場軍隊要付出幾倍的兵力才能平衡這種劣勢。
本來,她準備等營地的將士休息兩三個時辰後,半夜再點一批人馬去增援,誰知遭到了數萬騎兵突襲,只能戮力自保,再也顧不上其他。但願那兩支進山的前哨部隊都能如願地潛入城中,三支隊伍互相配合,方可確保趙軍順利攻佔衢州府。
收回爲夫君擔憂的心,俞宛秋站在帳篷門口,緊張地聽着越來越近的馬蹄聲。如果這個時候樑軍再派來一支軍隊前來攻營,大營只怕很難保住。激戰了幾個時辰,將士們又疲又困,作戰能力比平時低了得多。
幸虧前面一場已接近尾聲,可以抽調出一批人手迅速佈防,趙真親自領着幾個部將過來安撫:“太子妃別擔心,弓箭手已經各就各位,絆馬索根本還沒撤下,他們要來送死,我們巴不得。”
俞宛秋儘量讓自己顯得鎮定自如,笑着回話:“趙將軍辛苦了!各位將軍辛苦了,等太子殿下回來後,一定會向朝廷上書,爲你們請功。”
幾位將領一起躬身抱拳:“末將何功之有,今夜能擊潰來犯之敵,全因太子妃早察敵情,調動有度,要不然,我等只怕已做了樑軍馬蹄下的亡魂。”
幾個文官也低低俯首:“下臣們都是太子妃救的。”
俞宛秋不好意思地輕咳兩聲,原來聽人歌功頌德是這麼地難爲情,忙岔開道:“前面那支騎兵到底有多少人馬?”
趙真回道:“三萬有餘。”
俞宛秋輕嘆着搖頭:“看來西北軍的陳致遠打定了主意要先端掉我們的大營,據說他親自訓練的精騎營統共才五萬人,往這裡就派來了一大半。剛纔隔遠了,沒看清領頭的將領,但憑感覺,似乎不是陳致遠本人。”作爲三十萬西北軍的統帥,樑國最有名的鎮遠大將軍,應該有些威勢纔對,來人卻不具備這種氣場。
關於這一點,趙真早已從俘虜口中問出來了,遂說道:“不是,這次的主將叫陳致和,是陳致遠的堂弟。”
謝又安道:“陳致遠不敢來的,他還有二十幾萬的隊伍在後面,靖軍也有二十萬,早就嚴陣以待,兩軍最遲明天下午就會交鋒,他自然要留在大部隊裡。”
陳學愚越想越糊塗:“既然如此,現在正朝我們而來的這支騎兵又是怎麼回事?如果陳致遠讓五萬精騎營全部做先鋒攻打趙軍,應該一次派來纔對,怎麼會先來三萬,過幾個時辰再派兩萬?”
趙真側耳聽了一回,語氣肯定地說:“再來的這支沒有兩萬,只有幾千人。”
俞宛秋心裡一動,急忙交代說:“讓弓箭手按兵不動,先別忙着放箭,這支未必是樑軍。”
幾個文官也聽出了端倪:“您的意思,這是靖軍?”
俞宛秋只能說:“有可能。”
因爲樑軍實在沒必要把騎兵分拆成幾股,那樣只會削弱戰鬥力,
像要印證她的話,很快就有人上來通報:“太子妃殿下,來的是靖國騎兵,是來支援我們的,由靖國皇帝親自率領。他聽說我們已經打了勝仗,就讓部下在營外等候,他只帶幾個親隨進來問候太子妃。”
就算不提兩國的同盟之誼,以一國皇帝之尊,在大戰來臨之前,親率騎兵深夜馳援,單憑這點,也值得迎出營外致謝。
於是俞宛秋說:“我這就出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