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外慧中 樑瑾瑜番外(一)
他最早的記憶,是一週歲生日當晚。睡得迷迷糊糊間,有個女人趴在他枕邊哭泣,同時伴隨着不耐煩的男聲:“走啦,你想哭得人盡皆知就只管高聲。”
女人抽噎着:“妾身十月懷胎生下的骨肉,剛滿月就抱走了,到如今方得一見,你叫妾身怎能不難過?”
男人嘆息:“那不是爲他好嗎?要留在你身邊,將來就是個做質子的命。”
別問他爲什麼這麼早就記事,他確實有印象,並在稍稍長大後,向師傅詢問“質子”之意。師傅驚訝於他的早慧,教得比以前更用心了。
往後的日子,那個女人再沒來過,男人倒是每到生日前後就會出現,總是趁他睡着了,在牀邊看看他。所以他始終只有模糊印象,沒看清男人的面目。
十歲那年,大師傅去世,二師傅、三師傅相繼下山,留言讓他“自便”。
樑瑾瑜沉默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被所有人拋棄。
是所有人,連那個生日前後總會出現的男人,十歲後也沒再出現過。
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山中留守,在大師傅的墓前結廬而居,自種自食。日子雖清苦,心卻安寧,因爲在這世上,只有大師傅是真心對他好,守在大師傅的墓前,他覺得溫暖,他不孤獨。
他以爲會這樣過一輩子,卻在十二歲那年不得不下山。因爲一場突如其來的山火,把他賴以棲身的小屋焚燬了,僅有的幾件舊衣和一點存糧也變成了灰燼。
火勢太猛,他只來得及逃出性命,身無分文,衣衫單薄,連鞋子都沒有,就那樣光着腳瑟瑟發抖地走進了山下小鎮,走進了這個花花綠綠的世界。
他不知道能去哪裡,能在哪裡找到事做,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晃盪了一天。
夜來了,寒風呼嘯,細雪紛紛,他又冷又餓地蜷縮在一間破廟裡,半夜發起了高燒。是一羣乞丐找來破被絮裹着他,討來飯給他吃,燒開水給他喝,用土辦法給他降溫,才讓他活了下來。
以後,他就跟這幫人混在一起。他不願意乞討,他們也不逼他,討來東西照樣分給他吃。
日子久了,他才知道,乞丐也是有地盤的,每個小團伙只能在固定的範圍內乞討。若越界,侵犯了另一團夥的利益,會召來對方的抗議,甚至一頓老拳。
他們這邊一個傢伙有次就撈過了界,捱打時同夥上前幫忙,惹得對方羣起而攻之,最後演變成了兩派羣毆。
當他發現乞丐朋友們個個帶傷而歸,討來的東西也被人搶走,害得所有人集體捱餓時,他怒了,一聲不吭地衝到對方陣營,喊着要跟他們的老大“單挑”。
對方見來人是個瘦弱小孩,一起哈哈大笑。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衝上去對準老大的肋下就是一拳,居然把那個大個子打倒在地。
老大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說:“小子,不錯,瘦歸瘦,倒有把力氣,出拳角度也刁,是不是練過武的?”
他點頭,老大很開心地擺出架勢,說要試試他的武功如何。
試試的結果是,他把老大再次打翻在地。
老大不僅沒惱,簡直喜出望外,說自己就一股蠻力,一直想找個真正懂武功的人做朋友,好時常切磋,共同提高,因而熱情邀請他加入自己的陣營。
這個老大,就是後來一直跟着他的得力助手賙濟。
可是樑瑾瑜表示沒興趣,他的夥伴們對他有恩,他不想離開自己的羣體。
最後,兩派合爲一派,勢力壯大後,又兼併了其他幫派,漸漸形成了一股勢力。樑瑾瑜因爲武功不俗,腦子又靈活,被公推爲首領。
到樑瑾瑜十五歲,他不再滿足於丐幫生涯,手頭也積攥了一些錢,便開始盤下鋪面開店,都是ji院賭場之類來錢特別快的行當。到他二十歲,西部諸州的ji院賭場至少有三分之二屬於他的幫派所有,他已然成了暗夜帝王。
他仍不滿足,除了繼續撈偏門,也向正當行業滲透,如涉足錢莊、綢緞鋪、客棧、飯莊等產業,自己更是加入了賞金獵人的行列。
因爲他武功高,路子廣,人手多,有着那些獨行客難以比擬的優勢,很快就成爲賞金獵人中的佼佼者,幫官府破了無數大案、要案,被各地父母官奉爲上賓,爭相延攬他入公門。
他的手下們起初不樂意,覺得他放着好好的暗夜帝王不當,跑去做個小捕快,實在是大材小用。他卻欣然接受,因爲他的本意,就是要給自己洗白,慢慢從暗處走到陽光下。
短短兩年間,他從小捕快升到捕頭,再升到總捕頭。到他二十二歲時,連皇帝都注意到了他,派人跟他接洽,希望他能爲皇上效力。說穿了,就是做皇上的鷹犬,爲他處理一些不方便公開處理的人和事。
就在這一年,樑瑾瑜終於見到了自己的生身之父,那個十歲生日後再沒出現過的人。也秘密造訪了靖王府,見到了自己的生母。
起初,他是欣喜若狂的,原來他不是父母不詳的棄兒,而是靖王嫡子,和皇室同屬一脈,有着最高貴的血統和身份。
父王對他讚賞有加,也如樑孝帝一樣,派給他許多任務。他每件事都盡心竭力去做,哪怕明知傷天害理,也不會向父王提出質疑。因爲那是他的父親,他相信父親決不會害他。
但他的手下提醒他,靖王偏寵二夫人母子,對他的母妃很冷淡。除了他每次探望時,會出現在他母妃房裡之外,平時極少露面,這才引起了他的警覺。
後來調查的結果證實了手下所言非虛,他仍不願相信,連續數夜潛入靖王府打探。
於是有一晚,他親耳聽到父王向二夫人許諾,將來會把王位傳給老三樑瑾煊。到此時方了悟,自己只是被父王利用,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給樑瑾煊掃清障礙。
難怪父王根本不怕他造孽,不在乎他是不是滿手血腥,反正到最後他都是要死的,他將會是那個最後被掃清的“障礙”。
感謝父王,激發他心中所有的叛逆因子要不是父王如此薄待,他也許會一輩子安於秦訣的身份,不會成爲樑瑾瑜。
————————————分隔線————————————
這是昨晚沒來得及更新的,今晚努力再更一次,也許都不長,大家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