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延昌帶着幾個貼身近侍走進世子的房間。裡面卻空無一人,忙招來小福子詢問,小福子指着前面的桃花林說:“世子在那兒練劍呢。”
趙延昌皺起眉頭:“世子的傷都沒好,怎麼能讓他練劍,萬一撕裂了傷口怎麼辦?”
小福子垂首道:“奴才也說這時候不能練,可世子說他心煩,提着劍就出去了。”
趙延昌揮退隨從,自己一個人找過去,桃林裡靜悄悄的,並沒有練功的聲音。再往前走了幾十步,才透過樹影,看見世子背對他坐在向陽的草坡上,面臨着小溪,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到底是練武之人,即使身處深山秘谷也保持着高度的警覺,趙延昌才從林子裡走出去,世子已經轉過身來,認清是他後,眼裡露出了欣喜之色,趕緊迎上前說:“父王,您總算來了。”
趙延昌打趣道:“我再不來。這谷裡的樹都要禿光了。”
趙佑熙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他小時候就有個毛病,一旦煩躁起來,就愛拔植物,碰到什麼拔什麼。去他的寢居,有時可看到光禿禿的盆栽——當然很快就會被府裡的花匠移走,送來青枝綠葉的,等世子拔禿了再換走。
爲了掩飾尷尬,他趕緊岔開話題:“府裡都還好吧,太妃和母妃的病怎麼樣了?”
趙延昌攬住兒子的肩膀說:“她們都沒事,你呢,傷好了沒有?”
“差不多了”,趙佑熙擡頭看向自己的父親,目光中帶着懇求:“父王,我什麼時候可以出谷啊。”
趙延昌拉着兒子坐在草坡上,準備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好好地跟兒子談談心。在王府裡,拘於禮儀,他們只能一個坐着一個站着,而且旁邊總有人作陪,說話還要留三分。安南王府身份敏感,難保有朝廷收買的人混入其中,哪怕一句無心的話,給有心人聽去了,都可能生出事端。
現在單獨相處,趙延昌也不怕告訴兒子實話:“你暫時還不能出谷,朝廷派了多少人刺殺你。你應該想象得到。我原本以爲,會再等幾天,等你離開南府遠一點再動手。所以我在你走了一天之後才帶着人趕過去,準備暗中跟隨,等朝廷派出的刺客一動手,就趁亂把你救出來,然後對外宣稱你身受重傷,下落不明。想不到他們來得這麼快,我差點沒來不及救回你。”
想起那天的情景,趙延昌就冷汗津津,他一時託大的結果
,是差點失去這個兒子。
當他帶着人馬趕到打鬥現場時,兒子渾身是血,搖搖晃晃地騎在馬上,他就在隊伍的最前面,雖然做了一點僞裝,但他都在給兒子比手勢了,兒子卻視而不見,還縱馬朝河邊奔去。眼看就要連人帶馬栽倒在地,他的手下拋出絆馬索,硬生生把馬的前蹄拉住。這才讓兒子落到河裡,避免了摔斷脖子的慘劇。
趙佑熙從父親的話中聽出了弦外之音:“父王,您根本沒打算讓我去上京,是嗎?”
“是的”,趙延昌重重點頭:“你不能去,任你武功再高,終究是血肉之軀;身邊高手再多,難免百密一疏。皇帝這次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他不能再放虎歸山。”
趙佑熙馬上理出了頭緒,相通了很多事情:“我生日那天,您故意跟人商議,怎樣才能讓我不去上京,因爲想不出辦法,急得病倒了,又借病把原定日期推遲了兩天,這些都是做給人看的。證明您雖百般不願,最後還是隻能無可奈何地送我走,這樣才符合您一慣的窩囊王爺形象……”
話未完,頭上已經捱了父親一記:“父王生病的時候你也去看過,像裝的嗎?”
趙佑熙嘿嘿一笑:“您開始是真病,後來就是裝的了。”
“對啊”,趙延昌也不否認,恨恨地說:“陸修齋那老東西,我安南王府養了他十多年,到頭來做了朝廷的走狗。先勸我給你開府,趁機引薦朝廷的眼線,一開始是程家的人,見我對他言聽計從,又趕着舉薦了幾個。我派人去調查。都是在朝廷裡做過官,後來莫名其妙被撤下的。”
趙佑熙問:“您懷疑這些都是皇帝故意放出來釣我們的餌?”
趙延昌道:“有可能,如果你真的開府,他們在你身邊安插這些人,以後安南王府什麼事都瞞不過他們,他們還可以慫恿你起兵造反,然後趁機蒐集證據。”
趙佑熙知道父親講的很有道理,他現在的確不方便露面,可,丫頭怎麼辦?他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丫頭會急死的。
只是丫頭的事,他一直瞞着家裡,就怕他們激烈反對,萬一鬧僵了,到時候更難辦。他更怕太妃和母妃容不下丫頭,會使出手段爲難她,丫頭年紀還小,怕她招架不住。
於是幾番張嘴,幾番打住,那抓耳撓腮的着急樣,看在趙延昌眼裡,差點爆笑出聲。
傻小子,你昏迷了幾天。一天念幾百遍丫頭,你爹我有什麼不知道的,我看你能忍到什麼時候!
終於,趙佑熙低着頭,抓住父親的衣袖說:“父王,可不可以放我出去一晚上?一晚上就好,我保證不讓任何外人看到我。”如今他的輕功已經恢復了六七成,丫頭那新家的院牆又不高,完全可以跳進去,不用開門關門驚動隔壁鄰里。
沒曾想,趙延昌馬上笑着問他;“讓你去跳牆夜會佳人?小心牆角又裝了新夾子。”
趙佑熙瞠目結舌。半晌沒說出話來,趙延昌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別怪長生,是我逼他說的,他知道我不會壞你的好事,樂得都告訴我,想要我爲你做主呢。”
“真的?”趙佑熙激動得嗓音都變調了,因爲父王平時很少在家,一月有二十九天外宿,家裡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太妃在打理。關於自己和丫頭的未來,他想得最多的是如何過太妃那一關,從沒指望過父王能幫上忙。
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趙延昌嘆息着說:“你以爲父王整日忙着跟外面的女人廝混,都沒空理你了,是不是?告訴你吧,父王的那些紅fen知己,都是用來打掩護的,事實上,我沒在王府歇宿的時候,也沒在她們那裡歇宿,只是她們人多,誰都以爲是別人接待了,這纔沒穿幫。”
趙佑熙發現自己從沒真正瞭解過父王,難道,他的父王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厲害人物?
望着眼前住了十幾天的小小山谷,趙佑熙試探着問:“這個地方,您以前也常來嗎?”
趙延昌既然把兒子帶到這裡,本來就是打算告訴他的,當下頷首道:“是的,戚長生肯定跟你提到過,他們那一批‘長’字組的,全都來自無影營吧,這裡就是無影營的訓練基地。”
基地?他明明只看見了幾間簡陋的獵人小屋啊,趙延昌卻只是微微一笑道:“等你的傷徹底養好了,我會帶你去見識的。”
好吧,那今晚,“我可不可以去看丫頭?”
“不行!”趙延昌板起臉,等着兒子再求他。一轉眼卻看見小福子慌慌張張地跑過來,不安地轉動着眼珠說:“王爺,世子,戚長生來了,他……”
趙佑熙急得直催:“你只管說,姑娘的事,王爺已經知道了。”
“他說,太妃要懲治姑娘的幾個丫頭,姑娘急得趕去王府求見了。”
趙佑熙大驚,懇求父王讓他回一趟王府,被趙延昌堅決拒絕了,還發話道:“如果她連應付你太妃奶奶的本事都沒有,以後還怎麼當你的賢內助?你要給她磨練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