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六月初,天氣已經炎熱起來。嫌屋裡坐着悶,歇過晌後,俞宛秋抱着兒子去了擷芳亭。宮‘女’們川流不息地端來各種瓜果點心,其餘的倒罷了,就是紫紅‘色’的新鮮菱角讓她看着楞了一會神。
時間過得可真快,轉眼就到吃菱角的季節。
過去的二十多天發生了很多事,有些雖然她並未親歷,但根據看到的和聽到的,也差不多能拼接出完整的畫面。
她的同心殿裡,很多傢俱,包括‘牀’都換過了,到處纖塵不染,香爐中總是燃着百合香,她還是有些坐立難安,也許要再過一段時間才能徹底釋懷吧。
打發走俞家人的當天,他們就撤出了皇宮,在離南都僅幾十裡的一處別館住了下來。趙佑熙當晚便和父皇秘密返回,她則和太后、皇后一起又住了十來天,才帶着上千的‘侍’從護衛浩浩‘蕩’‘蕩’地回宮,一路上受到了南都百姓的熱烈歡迎。
偶爾揭起車簾,人人臉上喜氣洋洋。氣氛就像過節一樣,客棧、酒樓紛紛換了對聯,不再是“喜迎四海客,笑納八方財”,而變成了諸如“宏謀抒嘯虎,士氣奮揚鷹”或“九天日月開新運,萬里笙歌樂太平。”
俞宛秋笑倚着車窗,趙國這一戰,算是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吧,他們一家三口和整個趙國百姓,至少可以喘一口氣了,樑國即使重新調派大軍前來,也得籌備一段日子。
她和堯兒乘坐的翟車將要駛過明德樓正‘門’的時候,趙佑熙從道旁上車,手裡拿着兩個小盒子。打開一看,居然是兩串手鍊,一條紅瑪瑙,一條綠翡翠。趙佑熙把紅瑪瑙給她戴上,綠翡翠則給了堯兒。
俞宛秋看着自己手腕說:“好漂亮,但你爲什麼巴巴地送到‘門’口來給我們帶上呢?”
趙佑熙抓着兒子的小手輕輕搖晃,小傢伙對着父親笑得甜甜的,趙佑熙忍不住撲上去親了兩口,這才說:“昨兒宮裡做了一天法事,我順勢把這兩串都請大法師開了光,來不及送回去,只好等在宮‘門’口給你們帶上了。”
“爲什麼非要戴這個呢?”
趙佑熙有些閃爍其辭:“宮裡被敵軍佔用過,破壞相當嚴重。還死了一些人,你生過孩子沒多久,身子弱,堯兒又小,戴着這個可以辟邪。”
“難爲你想得這麼周全。”??俞宛秋笑着向他道謝,然後拉起窗簾,縮了縮鼻子道:“宮裡在薰艾草嗎?好濃的煙味。”
趙佑熙點了點頭:“這幾天都在薰,那些人把皇宮當馬場,到處都是馬‘尿’馬糞,臭烘烘的,父皇恨不得把地皮刨去一層纔好。”
幾個宮‘女’的說笑聲打斷了俞宛秋的思緒,其實,那天她就已經將信將疑了,宮裡會做法事,連趙佑熙這樣霸道不信邪的人都特意給她和兒子戴上開光過的手鍊,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如今又每天在艾草味中度日,要薰走的,恐怕不是馬糞味,而是別的味道。
“太子妃,天氣熱,吃點西瓜吧。已經用井水鎮過了。”說話的是周掌食手下的秦‘女’史。手裡抱着一個剛從水桶裡拿出來的西瓜。
每個掌字號‘女’官都有兩到四名‘女’史,無品級,只是比普通宮‘女’有優先升職權,比如,周掌食若犯錯被撤,她的職位由她手下的‘女’史繼任的可能‘性’就比較大。‘女’史各有專長,像這位秦‘女’史,就擅於用瓜果做成各種好看的拼盤,還會調製‘花’‘露’和果子‘露’,水平比茗香高了不只一個檔次。但俞宛秋心裡戒備,基本不用秦‘女’史‘侍’候,茗香泡的茶或許不如秦‘女’史泡的好喝,但安全,不用擔心裡面放了別的東西。
秦‘女’史心裡也清楚太子妃的顧忌,連西瓜都當着她的面切。
得到太子妃首肯後,秦‘女’史拿起水果刀輕輕劃下去,西瓜特有的清淡甜香立刻傳入鼻端,可惜,隨着紅紅的瓜汁流出,俞宛秋完全失去了吃的‘欲’望,甚至覺得有些作嘔,抱着堯兒轉身就往下走。
秦‘女’史忙丟下西瓜跟過來,俞宛秋擺手道:“你們幾個把西瓜分吃了吧,我早上起來涼了肚子,這會兒就忍忍,免得貪嘴壞事。”
“那奴婢給您泡一壺玫瑰‘花’茶,再配上一碟糖瓜,一碟薑餅,您看好不好?”
俞宛秋回頭看她那誠惶誠恐的樣子。隨口應道:“那好吧,你‘弄’好了送到遂初堂去。”
她離開後,蘭姨過來小聲說:“茗香該吃醋了,她前兒還誇口說,太子妃從來只喝她泡的茶。”
俞宛秋搖頭笑道:“這有什麼好爭的,我就算天天喝她的茶,也喝不了一兩年了。”
蘭姨臉‘色’大變:“爲什麼?”
“你別急,不是我會出什麼事”,俞宛秋先安下‘乳’母的心,才接着解釋:“她們幾個都大了,豈能一輩子斷送在宮裡。她們並非宮‘女’,不用受宮規約束,隨時可以出嫁,你家姑爺曾說過,等以後‘女’官的位置空出來了,就把她們幾個提上去,我都沒應聲的。就當了‘女’官又怎樣?像以前的徐尚宮,聽說還是皇太后身邊的紅人,到最後還不是孤老一個。”
蘭姨聽了這裡,點了點頭說:“嫁出去也好,反正太子妃身邊還有我。”
“嗯,有媽媽一輩子跟着就夠了。”
蘭姨接過她手裡的孩子勸道:“你這幾天着實悶壞了,等太子晚上回來。你跟他說說,讓你出宮散散心。”
“不是這個原因。我們以前在沈府,曾有過五年不出府‘門’的記錄,你忘了?”
“也是”,蘭姨眼裡出現了懷念之‘色’,不是懷念沈府,而是懷念那些年的時光。
“你當我愛往外跑啊,其實我更願意留在家裡守着堯兒,每天舒舒服服的過日子”,俞宛秋的語氣有些感慨,亦有些無奈。
蘭姨如何不理解姑娘的苦衷。心疼地說:“我知道,你怕閒在宮裡,又得每天早起請安挨訓,那幾個‘女’官也恨不得多抓點錯兒,好去那邊邀功。”
“這些倒無所謂”,不是虛言,而是俞宛秋真的看開了,太后肯明着針對她,時不時尋點小過訓誡一番,甚至故意待慢她的親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甚至是好事。如果太后表面上對她很好,讓她失去防備,背地裡再算計她,不是更糟糕?
她現在反而慶幸,太后不像沈老太君那麼虛僞。明明看她不順眼,還一口一聲丫頭,言語親暱,笑容慈靄,似乎處處事事都爲她着想,她若不是穿越者,而是真正的俞宛秋,一個五年不出府‘門’的十幾歲小‘女’孩,早被沈府騙去賣了——不是賣給沈淵做填房,就是賣進宮裡去,爲沈家人的前途掙命。
跟沈老太君比起來,她情願跟太后這樣的人打‘交’道,不受人待見總比被人騙好。而且還有個最大的好處是,趙佑熙會毫不猶豫地站在她這邊。男人永遠是同情弱者的,趙佑熙對養育他長大的‘奶’‘奶’不可能完全無情,他之所以一直幫着自己,與太后總是針對她,打壓她有莫大的關係。可以說,太后越是欺負她,趙佑熙就越是憐惜,太后想靠打壓孫媳‘婦’來爭回孫子,根本搞錯了方向。完全南轅北轍。
相通了這個關節,俞宛秋很少再爲太后的事煩惱,她現在擔心的是:“這幾天被你家姑爺禁足在宮裡——理由是,怕朝廷軍隊尚有殘兵敗將躲在南都城裡伺機報復,資善堂和濟慈院的事都只能暫停。”
蘭姨不以爲然地說:“停就停,有什麼了不起的。”
俞宛秋摘了一朵紫薇‘花’,在蘭姨身後逗着兒子,看着兒子的笑臉,覺得心情開朗了許多,對未來也有了更多的勇氣,語氣越發堅定沉穩:“既然當了太子妃,又不讓太子納進其他‘女’人,等於無形之中讓他失去了許多支持,就算是爲了補償他,我也該多出點力。他是軍中統帥,我就努力當好他的軍需官和後勤人員,雖然能力有限,能幫一點是一點。可現在有個問題……”
“什麼問題?”
“辦這種機構,不是單靠個人力量就能維持下去的。前期投資我還拿得出來,可以後的追加投資……”不管蘭姨聽不聽得懂這些詞,只管一咕嚕兒告訴她:“辦慈善機構本來就是個無底‘洞’,因爲只進不出,資助的人越來越多,開銷只會越來越大,到時候萬一資金無以爲繼,慈善事業辦成了半截子工程,會遭到各方非議,比不辦還糟糕。”
蘭姨問道:“你不是要辦作坊,發動那些人做工的嗎?”
“孤兒的娘做工,孤兒不能啊,再說,很多孤兒是父母雙亡的,就像我這種。”
蘭姨沉默了,俞宛秋苦笑着說:“所以我想發動城裡有錢的太太小姐們捐些善款,可你看,哪有人到東宮來?都去慈懿宮巴結太后了。“
蘭姨突然想到了一點,眼睛一亮地說:“小郡王很快就滿百日了,皇上不是說要好好辦個百日宴嗎?那天會有許多貴夫人來東宮賀喜,太子妃可以趁機跟她們聯絡一下,興許她們也很樂意呢。”
俞宛秋連連點頭,“是個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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