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綺玉向她道喜的時候。薛凝碧就發現外面有個人一直盯着她。因爲忙着應付程綺玉,也沒顧得上細看,這下聽到久違的聲音,心裡頓時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那是她的前夫張寶珍,五年前一次激烈的爭吵後,他甩給自己一紙休書,面孔猙獰地說了一個字:“滾!”
爲了面子,她在外面都說是“和離”,其實她是被休掉的,地地道道的棄婦。
那個五年前爲了娼ji休掉原配的男人如今站在她面前,表現得很激動,不斷喚着她的名字:“凝碧,我聽人說你在這裡開店,我還不信,以爲他們看錯了,你哪裡盤得起這麼大的店面,沒想到真的是你!”
薛凝碧還沒開口,小牛走過來問話,那人的眼神變得複雜起來:“你跟這個人合夥的?我就說嘛,你哪裡盤得起這麼大的店面。“
“關你什麼事?”薛凝碧徹底怒了。口口聲聲強調她盤不起,並暗示她是靠了另一個男人才闊起來的,讓外人聽見,當她薛凝碧是什麼人了?
張寶珍臉上盡是悻悻之色,嘴一撇說:“還是那急脾氣,你性子稍好點,當初何至於此,我原本根本沒想過要……“
薛凝碧忙打斷他的話:“你到底有什麼事?不說我要去忙了。”他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薛凝碧是被休掉的麼?
張寶珍彷彿她說了一句多麼不近情理的話:“我聽別人說起,好意來看你,想不到你還是這樣,當年要不是你這容不下人的性子……”
薛凝碧氣得臉孔發白,她一向以超然冷靜自居,但在這個男人面前,每每被他激得變成了潑婦,以前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張寶珍還在喋喋不休,大有糾纏到底之勢,薛凝碧扶在門框上的手猛地一用力,正要出去和他理論,身後有人沉聲道:“這位兄臺,如果沒什麼事的話,就請回吧。本店過幾日要正式開張,現在正是忙亂的時候,還請見諒。”
一面說,一面朝薛凝碧努嘴示意她進去。薛凝碧立刻清醒過來,擡眼看不遠處的街上已經有不少人朝這邊張望了,心裡對小牛充滿了感激。剛纔如果不是小牛,她很可能控制不住衝出去了。
外面的男人見薛凝碧走了,又想跟小牛嗆聲,小牛理都懶得理他,徑直走到負責裝修的工頭面前,和顏悅色地商量起來,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薛凝碧簡直刮目相看。相處十多天來,因爲小牛總是謹小慎微,言語必帶笑,跟自己說話時甚至陪着小心,再打聽他以前的經歷,不過是布店小夥計出身,心裡多少有點輕視。如今纔算見識了這人的沉穩和綿裡藏針的厲害,假以時日,必定是個稱職的掌櫃。
眼看天色漸晚,店裡裝修的事交給小牛也放心,薛凝碧便趕到俞宛秋的住處告知麻煩人物程綺玉的事。俞宛秋道:“這好辦,直接告訴她,就她那水平當不了繡娘,生意歸生意,人情歸人情。請了她。好料子都給她繡壞了,我們不能白給她工錢,再賠進材料吧。”
薛凝碧點了點頭,又不無惻隱地說:“我看她也是走投無路了,不然,大小姐一個,怎麼會跑出來應徵繡娘……”
俞宛秋聽她描述程綺玉的樣子,嘆息了一聲道:“我估計她等不到後天的,都到了要被客棧掃地出門的地步,身上只怕連飯錢都沒有。肚子餓起來,哪裡還顧得了體面,多半明天就會來找你的。等下你從我這裡拿點錢去,給她當路費,讓她或者回上京她姑母那兒,或者直接回老家,總之請她走路就是了。”
“要是她不肯走呢?”
“我們仁至義盡,她不走也得走,難道還賴上我們不成?”
“也是”,薛凝碧其實根本沒有收留的心,她跟程綺玉談不上任何交情,即使她曾在沈府當繡娘,也是憑自己的本事吃飯,又沒沾沈府半分便宜,沈家的人有什麼臉挾恩投奔?何況程綺玉還不是正宗沈家人。她不過想看看俞宛秋的態度,怕她涉世不深,心地仁善,不知道有些人根本不值得幫,幫了只會惹火上身。
俞宛秋轉身進到裡間,一開始拿了個十兩的元寶。轉念一想。這錢只能以薛凝碧的名義給,薛凝碧在沈府打了兩份工,一個月也不過掙二兩,哪有十兩銀子送人?於是換成了二兩碎銀。
她並不同情程綺玉,只是想舍財免災,快點打發了她,免得她發現自己的行蹤。沈家在新朝失寵,正日趨沒落,各房自尋出路,不見得不會有人打自己的主意。如沈淵之流,從前就一心想挖個銀礦,如今狗急跳牆,萬一聽到消息跑來歪纏,即使她拒之門外,給八婆芳鄰們見了,又是談資。
俞宛秋猜得一點也沒錯,薛凝碧第二天清早剛打開店門,就迎來了程綺玉。期期艾艾地問,能不能先搬過來,還想“預支一點工錢”,好把客棧的欠賬結了,不然客棧掌櫃會押着她的行李不放。
薛凝碧都快無語了,她什麼時候說過錄用程綺玉啊。就連工錢都想預支了。
既然眼前的人如此不識趣,她也懶得講客氣了,照俞宛秋交代的話說了一遍。
程綺玉自然知道自己的水平當不了繡娘,可她是前東家小姐啊,薛凝碧名義上是她師傅,實際上不過是沈府的下人,怎麼一轉背就翻臉不認人了?
心裡再氣憤,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於是哀哀哭泣起來,一面訴說夫妻倆被壽王連累下獄。魏無涯浪跡天涯的無奈;一面訴說自己幾個月來,爲尋找他所吃的苦:銀錢用盡,衣飾當完,如果薛師傅再不收留,她就只好跳進鬆陵江裡一頭淹死了。
薛凝碧聽她說了足足半個時辰,手帕哭得能擰出水來,估摸着又有繡娘要上門報名了,這才慢條斯理地發話道:“你也知道,我就靠當繡娘掙點工錢,這一路回江南的花銷,還有幾個月的吃用,早花光了。這家店名義上我是掌櫃,實際的後臺老闆是那位常掌櫃,我去幫你找他問問看,能不能借點錢給你當路費。”
先聽說幫她借錢,程綺玉喜色頓現,再聽到“路費”,又急了,嘟囔着說:“我不回去,我相公在這裡,我回哪兒去啊。”
薛凝碧便立住腳,裝作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詫異地問:“既然你相公在這裡,你怎麼不去找他呢?”
“他……”程綺玉不想讓外人知道相公爲了躲自己,竟改名換姓,而且裝作不認識她,他們可是聞名全國的傳奇夫妻,她丟不起這個人。
“你去找他吧,我出去幫你僱個車子。”
“不用麻煩了,我自己去,呃,師傅,您可不可以先預支點工錢給我?”
薛凝碧已經煩透了,看來程綺玉不是不解世情,而是故意胡攪蠻纏,想賴上她,因而冷聲道:“如果你要‘預支工錢’。很抱歉,我這裡沒有,我是開門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看在故人的情份上,我只能幫你借點錢當路費,別的什麼,我真的無能爲力。”
“你怎麼能這樣?”程綺玉羞怒交加,開始口不擇言:“你以前在上京時,我們沈家可憐你,收留你,還擡舉你當師傅,我也敬你一聲‘師傅’……”
薛凝碧提高嗓音道:“真敬我是‘師傅’,說話就放尊重點!我在外面,從沒要人可憐過,我都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飯,在沈府也一樣。真正靠沈府可憐收留的,是你程大小姐,可別忘了你姓程,不姓沈!”
程綺玉嘴脣抖動,眼淚又開始嘩啦啦地流,薛凝碧視而不見,對夥計交代了一聲:“送客!”
那二兩銀子,還是替俞宛秋省下吧,有再多錢,也不給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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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還有2章,下午、晚上放出。
還有,請大家不要煩程綺玉,她不會出場很多的,只是需要她這條線,好牽出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