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若虛下山後,先找到寄放馬車的那戶山民。他解開繮繩,牽出馬,把車送給了這戶人家,自己準備騎馬回家。若虛會騎馬嗎?這也不成問題。他先是牽着馬,然後騎馬慢走,漸漸加快速度。若虛一路上是心事重重,又歸心似箭。
一路無話,等到他風塵僕僕地趕到鳳凰時,已是臘月下旬。整個鳳凰縣城洋溢着濃濃的節日氛圍,街上的人一下比平時多了很多,熙熙攘攘,店鋪裡擠滿了人。買禮花、鞭炮的,買對聯、年畫的,買年糕的、買薑糖的,買豬肉的、買魚的,買衣服的、買鞋帽的……許多家庭都是全家上陣,步行的,坐馬車的,坐驢車的,坐轎子的,絡繹不絕。叫賣聲、討價還價聲沸反盈天。
這種氛圍強烈地感染了若虛,要是往常這個時候,爹爹已經不去田財主家了,自己也會跟着父親或者母親一起擠在人羣中,叫喊着卻也是幸福着享受着這濃濃的節日氣氛。他忍住眼淚,從小巷子穿過縣城,朝陳家莊奔去。他估計,爹爹已經回來了。當初師父似乎說過,陳家莊要被封閉了,父親未必住在這裡,可是自己不能不回來看看,或許父親就住在附近。
當他趕到陳家莊時,卻看到村子被長長的籬笆圍住了,不見一人,整個村子闃無人聲。若虛走近時,倒有幾隻野兔竄出,消失在草叢中。若虛越過籬笆,憑着記憶找到自己家,可自家的房子已經倒塌了一半,院子裡已經是枯藤滿地,幾隻野雉“撲棱棱”鑽了出來,飛進旁邊的樹林。——很顯然,這裡很長時間沒有人住了。
望着滿目瘡痍的房屋,想着昔日的歡聲笑語,若虛不禁潸然淚下。他又來到家後面的山坡上,外婆、母親、哥哥墳塋上的野草已經枯萎,但薛如鬆立的一塊石碑還在。若虛走近一看,石碑上面竟然刻有“報仇雪恨”四個字。若虛擦擦淚水,仔細看看:這是爹爹寫的嗎?還是其他人刻的?肯定是爹爹寫的,其他人不會在這裡寫字。這麼說爹爹來過這裡,他住在哪裡呢?
若虛在三座墳塋前坐了許久,這才走到山上,這兒是他兒童少年時的樂園。他來到那個隱秘的山洞。項弢的屍體已經不在了,自己藏得包袱也不見了。他默默地爬上山崖,心想:如果項弢沒有來到這裡,如果自己沒有遇到項弢,如果自己沒有救項弢,現在的一切不都與以前一樣嗎?可是沒有這麼多“如果”,那沉寂了多日的村子,已經證明這一切是不可逆轉的。
他默默地下山,騎馬回城,心裡卻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預感到事情不會如願。果然,到了縣城一打聽,田財主早在三年前就搬家了。有人說搬到了長沙,也有人說搬到岳陽。若虛懵了,不知該怎麼辦。他蹣跚在縣城的街上,漫無目的。
走了許久,忽然一個年輕人從旁邊過來,問道:“你是若虛吧?”若虛仔細一看,這人叫田虎,他母親也是田財主家的僕人。若虛到縣城時,經常和他在一起玩。有一次田虎落水,若虛還救了他的命。
若虛點點頭,說道:“你是小虎子!”田虎問道:“若虛,你怎麼在這兒閒逛?”若虛嘆氣說道:“田虎,田財主家在哪兒?我爹去了哪兒?”田虎摸摸頭說道:“我還真不知道。這樣吧!到我家去,我媽可能知道。”
若虛跟着田虎,走進一個小巷子,七拐八拐,來到幾間草屋前。這就是田虎的家。若虛把馬拴在一棵樹上。進了門,看到一箇中年婦女,就親切地叫了一聲:“田大媽!”——以前,他也是這麼叫的。
田大媽慈祥地笑了,說道:“你是若虛?你都長這麼高了!”若虛陪着笑。田虎招呼若虛坐下,田大媽正要倒茶,若虛攔住了她。他問道:“田大媽,你知道田老爺去了哪裡?我爹可有消息?”
田大媽略一思考,說道:“田老爺搬到長沙去了。後來有人說他又搬到岳陽了,我也說不準。你爹,我想想,哦!你爹後來回來了,他是來辭工的。好像田老爺還給了他一個條子。”
若虛問道:“一個條子?哦,可能是我留給爹的。”田大媽搖搖頭,說道:“你就是找到田老爺也沒用,田老爺也不可能知道你爹在哪裡。”
若虛自言自語地說道:“我爹會去哪兒呢?這都四年了。”田大媽說道:“你這個做兒子的都不知道,我們外人就更不知道了。”若虛茫然地說:“謝謝田大媽!”他默默地朝外走。
田虎問道:“若虛,你去哪兒?”若虛說道:“我,我回去。”田虎說道:“回哪兒去?這就快要過年了!”
若虛長長出了一口氣,算是回答田虎的話。“可憐的孩子!”田大媽走了過來,“孩子,你要是不嫌棄這兒,就留在我家過年吧!等過了年,你再去找爹。”田虎也說道:“是啊!快過年了,很多人都回家了,你這時候走路,不方便!”
看着母子兩人熱情地目光,若虛點點頭,說道:“那就打擾你們了!”田大媽說道:“哪裡話?我們家就兩個人,過年冷清得很,多一個人就熱鬧些。”
若虛爲難地說道:“田虎,我能做些什麼?”田虎一笑,說道:“我還真有事讓你幫忙。”他一指屋角,說道:“我打算炒些瓜子、花生,在過年前後賣。生意一定好,你幫幫我就行了。”若虛說道:“好吧!”
若虛也是無奈:田虎說得沒錯,現在回神龍教,行路不便,連吃飯、住客棧都成問題,不如就在鳳凰住一些日子,沒準爹爹就會回來!想到這兒,他有了精神,給田虎幫忙去了。若虛本就是窮人家的孩子,又在烏龍山做了四年的家務活,給田虎幫忙,自然是得心應手,連田大媽也直誇若虛會做事。
在街上叫賣,若虛一開始不好意思。幾天之後,若虛也就習慣了。田虎說的沒錯,這個小生意還真挺好,每天忙忙碌碌,倒也減輕了心中的煩惱。
時間過得很快,這一天是正月初五的早上。田大媽一早起來,發現有個人死在院子裡,她大吃一驚,連忙叫起田虎、若虛。田虎、若虛也是吃驚不小,連忙去報官。錢捕頭帶着幾個人來了。這個錢捕頭又發福了,可是神氣勁沒有消失。他前前後後、屋裡屋外地檢查了一番。
錢捕頭來到若虛和田虎的身邊,問道:“你們晚上聽到什麼聲音沒有?”若虛、田虎搖搖頭。田大媽說道:“我聽到一點響動,但聲音不大,我以爲是貓打翻了什麼東西,沒有在意。”錢捕頭又問道:“你們聽到馬叫了沒有?”田大媽搖搖頭,說道:“沒有!馬偶爾噴一下,沒有叫。”錢捕頭說道:“這就怪了!”
他又到院子外查看了竹籬笆的情況,可是竹籬笆沒有損壞的跡象。錢捕頭握住刀柄,說道:“死者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他到你們家院子可能是偷東西或者是躲避別人的追殺,而後面的人一劍殺了他。這樣一分析,偷東西的可能性不大。對了,你們家有仇人沒有?”田家母子搖搖頭。
錢捕頭的眼睛移向若虛,若虛說道:“我,沒有仇人!”若虛心想:朱雀門派是我的仇人,雪域三魔是我的仇人,可應該是我向他們尋仇纔是啊!錢捕頭說道:“目前還沒有找到什麼線索,但可以肯定的是殺人者是個高手,一劍斃命,沒有第二劍。”他走了幾步,點點頭說道:“我初步斷定這是一起江湖仇殺案,年輕人被人追殺,誤入你們家。當然,我們還要尋找其他線索,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朝外面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說道:“你們也要小心,有可疑情況即刻報官。嗯,在衡陽,已經發生了三起命案,有七個人死於非命。”若虛說道:“在衡陽?什麼原因殺人?”
錢捕頭說道:“不清楚!沒有任何線索。不過作案者是高手,很可能是同一個人,而且死的人都是朱雀門派的人。”若虛一愣:“哦?”錢捕頭說道:“衡陽的捕頭到這裡調查,我才知道實情。”他繼續朝外走,自言自語說:“什麼冤仇?大過年的,不讓人休息。”他帶着下屬,擡着死者走了。
若虛的心飛到了衡陽:這是誰?專殺朱雀門派的人,是我爹嗎?不是,他一點功夫都沒有,能做到一劍斃命?是我爹請來的人?也不像,我爹是個文人,怎麼認識武林高手?如果請殺手,就得出銀子,我爹沒幾個錢,他請不起殺手。所以,這些命案與我爹沒有聯繫!
若虛心潮起伏一陣子,而田虎很快就恢復了正常。是啊!日子該怎樣過,還得怎樣過?在他眼中,謀生第一位的。若虛也逐漸淡忘了此事,忙忙碌碌的生活,也使他認識到謀生的重要性,怪不得師姐要學一門謀生的手段呢!是啊!人首先要吃飯,沒有謀生的手段,如何吃飯?——這是若虛思想逐漸成熟的一個標誌,也是他以後指揮千軍萬馬攻城拔寨的基礎。
正月十五到了。這一天是小年,也是春節的延續。這天,天氣晴朗,街上人潮涌動,有錢的,沒錢的都出來逛逛。從各村涌來了許多支舞獅子、玩龍燈的團隊,當然,在晚上會更加熱鬧。許多人家、店面都爭着去接這些團隊,讓他們在自己的門前舞動一番,期待這一年大吉大利,最後主人總要包上銀子給團隊的頭領,多少不論,但接團隊的自然是有錢人家,所以賞錢總不會少。這熱鬧的場面甚至勝過春節。
接這些隊伍,自然要放炮仗的,炮仗的聲音此消彼起。還有人把鞭炮綁在長竹竿上,爆炸的碎屑在人羣中散落,沒有人躲避,也沒有人責怪。偶爾一個煙花衝上天空,落下的碎屑就像天女散花,小孩子捂起耳朵,大人們則笑着拍打着頭上、身上的碎屑。在這一個喜慶的日子裡,所有的人都忘記了上一年的煩惱,把自己的熱情投入到眼前熱鬧的場面中,大家又用自己的熱情感染其他人,從而形成一個熱鬧的海洋。
田虎、若虛買瓜子的生意特別好。看着熱鬧的場面,聊聊天地,磕着瓜子,其樂融融。不是嗎,過年了,誰還在乎幾個小錢呢?雖然是春風料峭,可是若虛早就冒出汗了,忙得不亦樂乎,他哪裡知曉,在人羣中有兩雙邪惡的眼睛一直在注視着他,尋找着下手的機會。
突然,從瓜子攤旁邊的人羣中伸出一把匕首,直刺若虛。若虛忙得疲於應付,哪裡注意有人在暗中刺殺自己?好在人多,有人推了兇手一下,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可這一下救了若虛一命,爲他自衛贏得了寶貴的時間。他本能地用錢袋往前一檔,然後飛起一腳,把這人踢飛。
這人滾了幾滾,頭撞到前面的牆壁上,倒在地上,血流如注。衆人大吃一驚,紛紛避讓,可是這一幕還沒有結束,另一個人用一把長劍從後面直刺若虛,此時若虛已有防備,他微微側身,用左腋夾住劍身,又用右肘猛擊對方的前胸。這人也被撞到身後的牆上,口吐鮮血,頓時斃命!再看前面的兇手,掙扎了幾下,喘了幾口氣就死了。
若虛在情急之中,使出了白虎內力,這兩人哪裡擋得住?這一幕意外的場面一下衝散了喜慶的人羣。人們一鬨而散,只有幾個膽大的,躲在遠處,探出頭來張望。若虛看着自己的雙手,驚詫得發呆!不一會,錢捕頭帶了二十多名捕快,封鎖現場,尋找線索。
若虛和田虎被帶到縣衙。錢捕頭先是審問田虎,然後來見若虛,他的後面跟着四個捕快。錢捕頭在室內走了幾步,問道:“你叫桓若虛,是四年前陳家莊慘案的倖存者?”
若虛點點頭,說道:“是的。當時也是你辦的案。”錢捕頭搖搖頭說道:“四年了!兇手逍遙法外,我慚愧啊!可無能爲力。”若虛說道:“我知道,這不怪你!”
錢捕頭盯着若虛,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們老爺認爲你是殺人兇手!”若虛忙辯解道:“是他們想殺我!”錢捕頭說道:“今天的案件不是你的錯。正月初五早上,你們家院子裡的死者是你殺的吧!”若虛說道:“不是!我根本不認識此人,況且我如果想殺他,還不至於在田虎家的院子裡動手吧!”
錢捕頭說道:“有道理!可是你身上的功夫使你成爲我們懷疑的對象。老爺甚至認爲你就是衡陽三起案件的嫌疑人。”若虛說道:“錢捕頭,我冤枉!”錢捕頭擺擺手,接着說道:“老爺推測,在我們鳳凰發生的三個人命案的死者應該都是朱雀門派的人。老爺讓我拘捕你,查清真相。”
若虛說道:“錢捕頭,你怎麼是非不分,隨便抓人?”錢捕頭說道:“這不是我的意思。老爺的命令,我不能不聽。不過你放心,只要你與衡陽的案件無關,我即刻放人;如果有關,我也會盡力爲你開脫。陳家莊五十七條人命案,應該有人負責。”他把手一揮,四個捕快把若虛押了下去。
若虛沒有被關進縣衙大牢,估計錢捕頭說了話,他被關在縣衙後面的一間屋子裡,這裡的條件比大牢好得多。若虛十分沮喪:人倒黴,喝涼水都塞牙縫。我怎麼成了衡陽案件的兇手?一點沒有調查就把我抓了起來,這就叫“明鏡高懸”?
三更了,若虛無法入睡,縣衙外面靜悄悄的,估計這是鳳凰縣城最安靜的一個上元節。若虛站在窗前,百感交集。忽然一個人影一閃,若虛一驚:又有人要加害我?他後退一步,卻見一個黑衣人立於窗外,而且這人還蒙着面。他雙手一用力,把鐵窗拉開一個豁口,然後朝若虛招招手。
若虛明白了,這是要救出自己。若虛一想:我雖沒有殺人,可是跟他們說得清楚嗎?四年了,陳家莊慘案成了懸案。我如果留在這兒,就算最終判我無罪,也得耗費很長時間。對!跑吧!他來到窗前,從豁口鑽了出來。
黑衣人把他領到一個小巷裡,停下來說道:“孩子,你快離開鳳凰!”若虛盯着黑衣人,問道:“你是誰?爲什麼救我?”黑衣人看看左右說道:“因爲,人是我殺的。他們爲了搪塞上司,會把你當成替罪羔羊。”
若虛說道:“你爲什麼要殺朱雀門派的人?”黑衣人說道:“別問許多了,快走!縣城今晚不關城門。”黑衣人一晃,身影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這人是誰?可是絕不是爹爹!自己特意仔細查看了,這人的身形、聲調一點也不像爹爹。若虛邊想便走,來到田虎的家。田大媽與田虎都吃驚不小。田大媽倒還鎮靜,說道:“若虛,你快走吧!有人要殺你,初五早上的那個人可能也是要殺你的。”她邊說便爲若虛收拾乾糧,打個包袱。
田虎取出一個錢袋,塞在包袱裡面,說道:“若虛,這是我們做生意,你該得的錢。”若虛很感激田虎,這時候,他還記得分給自己錢!他從口袋裡拿出一錠十兩銀子,塞給田虎,說道:“田虎大哥,你用這錢把房子修修吧!”又對田大媽說道:“田大媽,我走了!”他來到院子裡,解開馬僵繩,牽馬來到街上,飛身上馬,朝城外奔去。
一路上,若虛一直在想:朱雀門派爲何要殺我?他們怎麼知道我到了鳳凰?那個黑衣人又是誰?爲何要救我?可是怎麼想都無法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