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鬆順着土路,一路小跑,連氣也不敢喘。
暗哨每個時辰都要換一次班,現在輪到他了。
哨位設在離路邊不遠的一個水窪邊上,窪裡有水,但徐平莊上的人都知道有幾種走法能完全避開水面。
之所以選擇這麼一個地方,是因爲晚上的哨位不適宜在高處,避免來人遠遠看見。而低窪處黑暗,道路寬敞而又明亮,正是理想的觀察位置。再者這裡雜草叢生,離埋伏的地方有近便小路,一旦發現情況可以悄悄溜回去報告。
還有一個原因徐平沒有講出來,就是這處哨位離埋伏位置的哨位大約有兩三百步的直線距離,剛好能接上。班組規模的人員在夜間行進,大約在二百米外的地方就能被人聽到察覺,這也是徐平對柯五郎一夥規模的估計。哨位設置不僅要有效合理,而且要科學。
當然徐平沒有考慮柯五郎一夥人騎馬來的可能性。按照常理,馬匹應該只能行進到目標五里開外的地方,然後步行,以免打草驚蛇。
到了暗哨的佈置地點,呂鬆捂起嘴湊到地上咕咕叫了兩聲,然後仔細觀察四周。見沒有動靜,依前又叫了兩聲,這才聽見前方十步遠的地方回聲傳來。
這是暗哨處的接頭暗號,徐平本來想設計得更高明些,比如用鳥叫野貓叫之類的,但莊客們卻沒幾個人能學得來,只好這樣將就。
彎腰到了哨位,一箇中年莊客長出了一口氣,從地上擡起腦袋,對呂鬆道:“哥哥你可算來了,我正要大解,在這裡憋壞了。”
呂鬆與這人並排扒下,問他:“鄭阿叔,有什麼動靜沒有?”
鄭阿叔搖搖頭,低聲向呂鬆把周圍的情況介紹了一下,然後指了指七八步外的一處小樹叢:“另一個人在那裡。”
呂鬆點頭:“知道了。”
兩人交崗便算完成,鄭阿叔沿着草層裡的小路回去報告交差。
二人崗哨分一正一副,交接時是隻來一人,接替正哨的位置,交接完畢副哨升爲正哨,新人自然成爲副哨。
當然呂鬆和鄭阿叔的交接程序相當草率,按照徐平有些死板的性格,如果看見肯定會判爲不合格。但對這些莊客來說,能夠把這些程序大致走對,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呂鬆看着鄭阿叔的身影在草層裡消失,出了一口氣,在草層上趴下身子。
此時已是秋天,身下冰涼,呂鬆皺了皺眉頭,但卻不敢亂動。徐平雖然平時人很和藹,也容易說話,但一做起正事,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絲毫含糊不得。接觸時間長了,大家都知道他脾氣,徐平一板起臉來,大家自然上心。
呂鬆在地上趴了有一頓飯的時間,遠處突然有馬蹄聲傳來。一聽見動靜,呂鬆的身子一下就繃直了。
另一邊的哨位低聲說道:“呂家哥哥,好像有馬蹄聲。”
呂鬆低聲回答:“我也聽見了。”
沉默了一會,遠處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晰,而且絲毫沒有減慢的跡象。
那邊正哨位便低聲道:“呂家哥哥,你去稟報小莊主,我在這裡看着。”
副哨要聽從正哨的安排,呂鬆低聲應了,彎腰在草叢裡尋到小路,一路弓着身子跑向徐平埋伏的位置。
過了這邊埋伏位置的警戒哨,呂鬆來到徐平面前,見過了禮,道:“小莊主,我們在那邊聽到馬蹄聲了!”
徐平苦笑着點點頭:“豈止是你們,我在這裡也聽到了!這還真是一夥什麼都不懂的賊,如此胡來,真不知道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感慨完了,徐平對呂鬆道:“你依然回到哨位上去,看清楚了他們的人數,手中的兵器怎樣,再回來這裡報告給我知道!”
呂鬆應聲諾,轉身去了。
徐平看看四周,衆莊客雖然聽到了馬蹄聲,但並沒有慌亂,心中滿意。
呂鬆回到哨位,低聲向正哨位把徐平的話傳了,兩人便屏氣凝神,仔細觀察着路上的情況。
這一等,就等了接近小半個時辰。要不是馬蹄聲一直不斷,而且越來越清晰,兩個暗哨都要以爲這夥人不是要衝着莊子來的。
當馬蹄聲就像在耳邊響起的時候,終於看見了人影。
雖然天上的月亮時隱時現,今晚又有些雲彩,視線並不太好,但道路上空曠,路面又平有些反光,呂鬆還是把來的這夥人看了個清清楚楚。
一共是十三個人,其中有兩個人騎着馬,腰間跨着腰刀。其他十一人都是跟在馬後步行,其中有兩個拿着長刀,另外八人拿着短矛。這些人也沒個隊形,亂哄哄地從路上行來。
呂鬆正要起身回去報告,路上的人卻突然停了下來。
呂鬆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難道是自己這兩個暗哨被人發現了?做哨兵就是這點不好,一旦露了形跡,就是死路,連個幫手都沒有。
只聽路上一個騎馬的問另一人道:“五郎,怎麼忽然停了下來?”
五郎答道:“這裡離徐家的莊子已經不遠,馬蹄聲響亮,再往前去,怕被莊裡的人發覺。聽李威講,這莊裡有三十多個莊客,都是年輕力壯的,如果預先有了防備,我們便不好下手。”
問的人讚道:“還是五郎多年行走江湖,有這個經驗!既然如此,我們便在這裡下馬,把馬留在這裡,大家只管走路過去。等到奪了他莊上的銀兩,再回這裡找馬也不遲!”
身後跟着的一衆嘍囉一起贊好。
兩個騎馬的便一起下馬,牽到了旁邊的地裡,找棵樹樁拴了起來。
他們選的恰好是暗哨的另一邊苜蓿地裡,把馬拴好,最早說話的一個道:“這裡種的是苜蓿,雖然是收割了,也還有些殘存,剛好餵馬!”
五郎笑着接口:“二哥說得好,所謂馬無夜草不肥!”
二哥跟上一句:“人無外財又怎會致富?”
說完,衆人一起大笑,拽開大步,沿着道路向徐平莊子行去。
看看人羣已經過去,呂鬆打個暗號告知正哨,彎着腰沿着小路回去稟報。
路上心中連罵晦氣,這樣一夥笨賊,到了莊子邊上纔想起來馬蹄聲容易走露消息。卻不想這樣空曠的夜色裡,馬騎聲傳不了十里也能傳八里,只要是有心,這夥賊的消息早已露了。
這樣太平年代,什麼人都能當盜賊了,虧小莊主爲他們擺了這麼大陣仗。
到了徐平面前,呂鬆把情況稟報了,連帶柯五郎一夥在他們面前藏馬的事也一起說了,還不忘罵上一句。
徐平卻有些不敢相信:“就只有十三人?就是這樣一夥人?”
呂鬆斬釘截鐵地點了點頭。今晚他任務完成得漂亮,也覺臉上有光。
徐平卻是連連搖頭,就這麼一羣人,也敢來劫自己的莊子!別說是有了李威的消息在這裡埋伏,就是讓他們出其不意地打進來,正面對戰也把他們打翻了,一個不剩地拿下!
這種情況,今天晚上就不是勝不勝的問題,而是用多小的代價取得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