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九,三月的最後一天,旬休。
徐平坐在門口穿靴子,盼盼站在一邊,嘟着小嘴道:“阿爹,都說今天休務,你又要去哪裡?怎麼不在家裡陪我玩耍?”
徐平穿上靴子,在地上踩了兩腳,口中道:“今天你王素伯父的莊子稻田插秧,他是第一次做這種事,請了幾個同僚好友前去觀禮,阿爹也不能不去啊。”
盼盼搖着頭:“那個王素伯伯真是多事,爲什麼不選在別的日子插秧?對了,我們莊子裡插秧也沒有讓他來,就是種西瓜他也沒來呢,阿爹爲什麼要去?”
徐平站起身,拍拍盼盼的小腦袋:“虧上次王素伯伯來還給你帶了許多玩具,昨天下午放的風箏,你門外擺着‘黃胖’,都是你王伯伯帶來,怎麼現在背後說他壞話?”
盼盼歪着腦袋想了一會,覺得想不出什麼來編排王素的不是,乾脆上來抱住徐平的腿,可憐巴巴地道:“阿爹你不要去了,陪着我出去放風箏好不好?”
徐平拍拍女兒道:“別鬧,等阿爹回來再陪你玩,現在要去做的是正事。”
盼盼見父親不會改主意,立即變了臉,放開徐平,冷着臉撅着嘴到了一邊坐着。
徐平無奈地搖了搖頭,家裡人口少,沒人陪女兒玩,也確實難爲他。這兩天徐昌夫婦帶着孩子回了中牟,盼盼更加孤單,也難怪他撒嬌使氣。
心裡要走,又覺得放心不下,徐平想想,對盼盼道:“今天天氣晴好,你讓媽媽帶你去李叔叔家裡吧,跟着黑虎他們去踏青,金明池裡轉一轉。”
盼盼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理徐平。
徐平嘆口氣,沒有辦法,擡腿出了家門。
林素娘懷了第二個孩子,這些日子肚子開始慢慢地顯得大了起來。母親張三娘一心盼着抱孫子,把媳婦看得緊緊的,連一步路都不讓她多走。
這樣一來,盼盼平空少了很多關愛,一有時間就纏着徐平。
徐平一個人撐着這麼大一個家,公事私事,哪裡有太多的時間陪着女兒?只能抽空衙門不忙的時候早早回來,陪一陪她,到了假日,反而就沒時間了。
出了門,劉小乙早已經等在門外,侍候徐平上馬,帶了幾個莊客騎馬跟在後面。
王素新買的莊子在開封城西,新點鋪驛和八角鋪驛之間,祥符縣管下。八角鋪因爲地當要衝,汴河水路和兩京驛路都經過這裡,異常繁華,已經升爲鎮,與白沙鎮相仿。
這處莊子,王素一切都是比照着徐平中牟的莊子置辦的,費了很大心力。莊子離開封城近了很多,地價也自然貴了不少,只有三百多頃,與徐平那萬頃的莊子自然沒法比。不過徐平買的是淳澤監廢棄的荒地,開墾成本高得多,王素的莊子就沒那麼麻煩了。
此時正是春天的尾巴,野外繁花似錦,草木茂盛,一離了汴河邊的兩京驛路,轉到去王素莊子的小路上,明媚的春光便撲面而來。
徐平深吸了一口氣,看着周圍圖畫一般的原野,一種歡快的感覺涌上心頭。每當自己置身於這無邊無際的曠野裡,總能有一種心靈上的寧靜。或許,這纔是自己的歸宿。然而對於人生,歸宿往往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馬蹄輕快地踏着路上的青草,路邊不時有幾隻野雞樸楞楞地飛起來,天上有遠方飛來的白鷺在盤旋,遠處隱約還有獐子在傻傻地看着自己。
自從回到京城,有多久沒有這樣自由自在地沉浸在原野的風光當中,徐平自己都快要忘記那種感覺了。京城是繁華,但一味的繁華有時候也讓人厭煩,偶爾到這天高地闊的地方放鬆一下心情,才能真正領略這世界的美麗。
騎馬直走了一個多時辰,纔到了王素的莊前。
看着面前的青磚灰瓦建成的巨大的莊院,一如自己在中牟的莊園,甚至連建房的漿水還都沒有乾透,徐平不由露出微笑。
此時的建築顏色與後世的明清時期不同,皇宮並不是黃頂紅牆,而是綠瓦白牆,少了一些大紅大紫的豔麗,多了幾分清秀淡雅的端莊。民間的房屋也受這種風格影響,總體比較講究淡雅,清麗而又內斂。這種風格再加上徐平當年建莊時的雄心萬丈,便有了一種奇怪的粗獷豪放,王素的莊子把這種風格都繼承了來。
到了莊前,早有莊客過來行禮問候,把馬牽到馬槽去,讓徐平等人到花廳等候,自己拿了帖子飛跑着進去稟報。
沒過多久,王素從後面快步出來,到了花廳裡,向徐平拱手:“雲行來得好早,我這裡正在準備人手呢。且吃一盞茶,還幫着我參謀。”
徐平起身回禮:“仲儀不需要與我客氣,只管忙自己的。對了,其他人來了沒有?”
“你是第一個,其他人哪裡有這樣快?”
徐平道:“也是,我住得離這裡最近,他們的路途都要遠一些。”
客氣了幾句,徐平喝了幾口茶,便跟着王素到了莊院裡。
此時院子裡已經集中了幾十個莊客,都是一身短打扮,褲腿高高地挽起來,做好了下田的準備。
徐平見這些人動作熟練,不像是生手,好奇地問王素:“仲儀,你這些莊客是從哪裡招募來的?看起來都是熟練老手,可是不易。”
“是從隨州來的,那裡前些年也開了營田務,但管理不當,去年便辦不下去了。這些人原來是夔州路人,因爲家裡遭災,沿着長江而下討生活,被招募到隨州。隨州的營田務關了之後,他們流落了一陣,京西路轉運司衙門讓他們轉來開封府。”
徐平點點頭,知道王素是動用了家裡的關係,才招了這些種稻老手的莊客來。現在的京西路轉運使是王素的哥哥王雍,有他幫手,轉運司衙門纔會幫着找人,換作別人,哪裡敢想有這種好事?當年徐平莊裡開始種稻,找幾個會種的不知道費了多少功夫,哪裡能像這樣成羣成羣的招募?那是連想也不敢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