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來拜房的一衆官員,徐平回到書房,伸了個懶腰,在書桌前坐了下來。
秀秀端了茶,口中道:“本以爲出了京城會清閒一些,卻沒想到還是這樣忙個不休。”
徐平笑道:“見客而已,又不是處理公務,這怎麼算忙?等人都見過了,哪裡還會這樣天天這麼多人?即使他們來,我也不會見了。”
“就是,到了地方上,何必再操那麼多心。京西一路,還不都在官人管下,只要安排人去做就好了,又不要事事都管。當年我們在邕州,官人就做得輕鬆得很。”
徐平拍了拍秀秀的手,笑着說:“不是我那時候輕鬆,而是你那時候小不懂事,盡知道到處去玩了。現在大了,知道事了,纔看到我一天忙個不休。好了,我的公事上面你儘管不聞不問。知道得多了惹你煩惱,也讓人閒話,婦人干政是大忌!”
“你就是讓我知道,我也操不起那個心,還什麼婦人干政呢!那我以後只管你吃飯穿衣,其他都當自己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到如何?”
徐平搖搖頭笑笑,不再理秀秀,閉起眼睛想心事。
路一級的監司、帥司都沒有行政職能,屬下的官員非常少。以轉運使司爲例,只有轉運使、副使和判官,副使和判官一般的路還不併置。京西路正在天下腹心,編制還算是比較多的,有使有副還有判官,但也就僅此而已。再下面並無僚佐,只有一些低級的文官准備差遣和低級武官的準備差使,跟公吏差不多。現在譚虎,就是任轉運使司準備差使。
換句話說,轉運使司實際上就是幾個主官帶着一羣隨從,只能夠完成巡視地方和檢驗賬籍的工作,其他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要藉助下面的州縣。因爲要每年巡遍下屬的各州各縣,使副判官分頭行動,一年到頭也沒有幾個月能夠呆在衙門裡。
徐平要想在這裡開始自己的經濟改革,僅靠這點人是遠遠不夠的。如今副使楊告在洛陽城裡,判官方偕在襄州,二人是徐平最早回京的班底,都算得力,但卻沒有什麼多餘的精力來管經濟上面的事情。
首先要有人手,最好是增加兩位判官,在出外巡視的時候,有人能夠坐鎮轉運使司衙門。不要一巡視地方,轉運使司就成了空衙門,連公文的上傳下達都做不到。再就是下面要有幾位屬官,可以處理日常的事務,纔有精力抓起一路的經濟來。
但增加編制,談何容易?就是爲了防止路一級的官府機構坐大,威脅朝廷,才形成現在這種局面。地方編制不比朝堂,增加一人都難如登天。
徐平覺得有些頭痛,總得想出個理由來,把這個衙門充實起來。
正在這時,譚虎在外稟報:“官人,外面有個人說是張相公的族人,前來求見。”
“哦,讓他先到小花廳等候,我馬上就到。”
沒想到張家這麼快就派了人來,倒是跟那副破敗樣子不相符。徐平收回思緒,讓譚虎去回話,一邊站起身來。
一邊閒坐看書的秀秀道:“這才坐了一會功夫,又要出去見客了?”
“這不是普通客人,是張文節相公的家人。張相公故去之後,家道中落,現在他的那處宅子都破敗得不成樣子,看了讓人唏噓。我讓他們家裡找個能幹的來,在洛陽城裡找個賺錢的行當,好歹維持住家業。”
秀秀嘆了口氣:“張相公真是個好人,只是沒享多少日子富貴,着實可惜。”
張知白天生身體羸弱,當上宰相之後心事又重,並沒有堅持幾年,確實是可惜了。
到了小花廳,徐平見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站在那裡,一身短褐,看得出來是個天天干活的,心裡先有了幾分好感。他最怕張家聽說要找精明能幹的,結果來兩個油嘴滑舌幹不了正事的人,讓自己爲難。
見徐平進來,張立平急忙上前行禮:“小的張立平,見過都漕官人。”
“不必多禮。”徐平打量張立平,見他神情沉穩,離得近了還能看見手上滿是老繭,心裡暗暗點頭。“你是張相公族人?跟現在的家主什麼關係?”
“承繼宰相相公香火之前,那是小的堂兄弟,自小一起長大。”
“那就不是外人了,儘管坐下說話。”
徐平坐下,見張立平還站在那裡,問道:“怎麼不坐?”
“官人是官,小的是民,如何能夠平起平坐?有什麼吩咐,小的站着聽就是。”
這是官衙,不是自己的家,按規定確實平民不能與官員一起坐着,不說是平民,一般買的官都不能坐。徐平不再勉強,還是要遵守官場上的規矩。
讓隨從上了茶來,徐平隨口問道:“看你樣子,平常都有勞作,不知做些什麼事?”
“回官人,小的打些零工,賺點錢胡亂買點柴米,養活一家老小。最近因爲三司鋪子那裡經常進貨,搬運缺乏人手,小的都在那裡討生活。”
徐平心中一動,問張立平:“我聽手下人說,鋪子附近有一班閒漢,要攬住鋪子裡貨物搬運的活計。不知是否有此事?那些是什麼人?”
張立平沒想到徐平竟然知道此事,心裡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照實說。堂堂掌管一路漕憲的轉運使,難道還奈何不了一班閒漢?
向徐平拱手,張立平道:“回官人,那些閒漢都不是良善人家,早年間佔住了鋪子附近的一處菜園,也不好好種菜營生,只是坑蒙拐騙,是周圍的一大禍害。昨天小的到鋪子去做活,慶哥兒也說起他們,不想招惹的樣子。不想小的做完活回家的時候,路上就被這班閒漢堵住,說是不許小的再到鋪子裡做活,不然要打斷我的腿。”
聽了這話,徐平直皺眉頭:“洛陽城裡,三司鋪子還正在城中央,光天化日還有這種事?”
“官人不曉得,洛陽城佔地廣大,人戶稀少,就是城中心,若不是繁華所在一天也見不到個行人。光天化日之下攔路搶劫,這種事情着實不少。”
現在洛陽,以徐平前世的眼光來看,是個園林式的城市,處處是綠地花園。但是這個年代,可就沒那麼美好,官府根本就管不過來,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
當然,像是病尉遲這種地方一霸,主要還是靠着官府裡有人照應,不然早就被打掉了。
三司的鋪子是徐平的心血,到了洛陽之後立即把相關人等招來仔細詢問,鄭主管便就說了喜慶告訴自己的話,徐平也由此知道有人想承攬鋪子的貨物搬運。只是他不知道病尉遲一夥人的底細,還以爲是苦力工人,沒想到是街頭混混。
想了想,徐平問張立平:“你在三司鋪子裡搬運一天貨物,能賺多少錢?”
“這要看是什麼貨物了。若是重的貨物,拼死了去做,也能賺上個百十文,只是這種機會一年也沒有幾次。平常時候,最多也就三五十文罷了。”
徐平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那些閒漢,能夠看得上一天幾十文的營生?”
“回官人,小的也想不明白。他們都是成羣結夥的,專一在市面上坑人。以前隨便從洛河撈條鯉魚起來,到市面上買撲,幾個人做局,一天就能掙到幾百文呢,怎麼會看上這種苦力營生?可能他們有別的手段,小的想不出來。”
“哼,能有什麼手段?無非是坑蒙拐騙偷而已!此事我知道了,洛陽本是王都,豈能容這種人橫行?想攬三司鋪子的活計,必然沒安什麼好心思,早除去了正經!”
隋唐時候,天津橋附近是天下第一等繁華的所在,不下於現在京城裡的州橋大相國寺一帶,沒想到現在竟然淪落到盜賊白日橫行。洛陽不像是開封城,城區由開封府直轄,這裡城內是分成洛陽和河南兩縣分管的,那裡正是分界的地方,魚龍混雜。此事過後,徐平要把兩縣的知縣叫到自己的衙門,讓他們立狀保證限時清理。城中心區如此混亂,這城市的經濟怎麼發展得起來?
聊過閒話,徐平問張立平:“你做什麼營生拿手?說來我爲你參詳一番。”
張立平不好意思地道:“不瞞官人,小的就聽會做苦力。本來是想着,這兩年做零工積攢點錢財,便就到旁邊的酒樓裡賒酒賣,只是還沒攢夠本錢。”
徐平聽了不由笑道:“這營生可是不容易,一是辛苦,再一個要仔細管得住自己,不然到頭來還是白辛苦。不瞞你說,我家裡本來就是賣酒的,最早也是從酒樓裡賒酒賣,後來掙下一座酒樓。從我中了進士,家父纔不當直壚沽酒了。”
“小的哪裡敢想那麼遠?只想着有個穩定營生餬口罷了。”
其實徐正也不是靠着賣酒攢錢開的酒樓,還是因爲娶了張三娘,由此繼承了岳父的家業。若只是擔着酒桶賣酒,他連間小腳店都掙不出來。
徐平想了想,對張立平道:“有了,既然如此,我便就在這酒上給你找個營生。洛河上往來船舶不少,以後碼頭上貨物會越來越多,便就從那裡想辦法。”
(備註:前邊出了個bug,把京西路的轉運使寫成楊告了,接了王雍,應該是轉運副使纔對。等到有機會,我會把前邊改過來,讀者見諒。
還有,這兩天有點不舒服,碼字精神不能集中。我會保持更新,儘快調整過來,讀者們寬容。書寫到現在,人確實有點疲憊了,我會盡快調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