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靜默了一會兒,麻三妹跟卞維文告辭:“我回去了,六嬸兒不能動,家裡要我照應。”
“好,我送你。”卞維文站起身來。然後是開門的吱呀聲。
桂花嫂和嘉佳相視一眼,暗裡都不看好卞先生同麻三妹這一對。隔壁寂靜無聲,細密密的小雨下了一陣,這會兒雨停了,但屋檐水卻依然滴答滴答。
幾人繼續摸牌打牌。
霍地,外面的巷子裡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然後是平嬸子呼天搶地的聲音:“卞先生,大家都是鄰里,擡頭不見低頭見,你不好做的這麼絕的吧……”
平嬸子的聲音淒厲的跟死了人似的。
平嬸子這一嗓子打破了永福門細雨中的寂靜,外面不時響起開門的吱呀聲。
“喲,這是怎麼啦,卞先生可是好好先生哪,怎麼惹的平家嬸子這麼激憤?”嘉佳好奇的道。桂花嫂這時已經趿了鞋子,三步並做兩步的衝到了門口。
虞景明跟芸嫂子相視一眼,兩人也起身走到門邊兒,嘉佳自也跟了出來。
卞家的門外已經圍了好多人了,平嬸子坐在卞家大門口,拍着大腿在那裡嚎。
“嬸子,有話好好話,你這沒頭沒腦的,我和維文還一頭霧水呢,維文在這裡也住了好些年了,他的性子誰不曉得,是個好好先生哩,哪會做什麼絕的事情,定是有什麼誤會,起來好好說。”卞家門口,卞維文正好送麻三妹出門,麻三妹剛一出門口,就跟平嬸撞個正着,這會兒伸手去扶平嬸子起來。
卞維文擰着眉毛,卻是一臉平靜的立在門邊,平嬸子這般,他大約能猜到爲的什麼,不用說爲是的平五的差事,這等事體,只能說有之前的因,便有現在的果,誰也怨不得,而他心中自是一片坦然。
平嬸子卻是賴在地上:“你別拉我,你再拉我我就一頭撞這裡,這裡面沒有什麼誤會,我問的清清楚楚,頭天卞老二跟我家平五打架,第二天我家平五就被製造局藉故辭了,不是卞家報復是什麼?這裡面,也就卞維文和老潢有那能力。”平嬸子邊說邊推開麻三妹,轉頭又衝着麻三妹說:“這世上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三妹也要擦亮眼睛,莫要到時後悔,象我家平五那樣的實誠人可不多。”
平嬸子這話也是話中有話。
“嬸子這話說的,嬸子誤會實在大了,來,起來,有話好好說。”麻三妹因爲卞維文先前的推託,那心裡便起了怨氣,這會兒平嬸子的話雖然不好聽,但卻能讓她心裡平順一點,因此,那應對的話語便很有些輕描淡寫。
“遠之則怨,近之則不遜,大約就是這樣吧。”嘉佳在虞景明身邊嘀咕了一句。
虞景明不動聲色,平嬸子後面跟麻三妹說的那話實是有些挑撥離間,而麻三妹的應對就實在太軟了,不過虞景明大約是能猜到她的心思的。
起先麻三妹想方設法的追求卞先生大約是一片癡心和執著的,爲着這個麻三妹也是用盡了手段,藉着老潢之手,以及卞先生摸不開臉面的性格布了局,引得卞先生當衆表了態,到得這時,麻三妹算是達到了一定的目的。
只是目的達到了,心卻更大了,要的也就更多了,當然,兩方即是有了約定,要的更多也是正常的,只是麻三妹卻又操之過急了點,卞先生那邊還有些顧忌,如此一來,求之不得,心又生怨,所以麻三妹才那麼輕描淡寫的回平嬸子,卻也是怨生於內而形於外。
所以嘉佳的話刻薄了點,但也有一點道理,遠之則怨。
人心易變,也是最莫測的。
當然,這些倒也不關虞景明的事情,虞景明這會兒倒是想着平五的事情,虞景明倒是沒有想到平嬸子居然把平五丟差事的事情怪在卞先生的頭上。
卞維文這會兒只是站在門邊平靜的看着平嬸子表演,這事情他沒法解釋,他沒法證明他沒有報復啊。這種事沒必要多說,他便衝着麻三妹說:“三妹,不消多說,隨她去吧,你慢走,我就不送了。”這等情形,他自不好再相送。
麻三妹卻是抿了抿脣,眼角覷見站在隔壁許家門口的虞景明,暗裡咬了一下牙,衝着卞維文說:“維文,我曉得你家跟平五的矛盾是另有內情,你又何苦默默埋在心裡,說出來我也好替你擔着,也好跟平嬸子解釋,總好過讓她這般誤會你。”
卞維文顯然沒想到這個時候麻三妹會說這樣的話,微微一愣,然後兩眼專注的盯着麻三妹,麻三妹微微側了側臉,避開卞維文的目光,卞維文這才眯着眼微笑說:“三妹你瞎想些什麼,沒有的事兒,快回去吧,我也回屋了。”卞維文說完,衝着麻三妹點點頭,也很好脾氣的衝着圍觀的人點點頭,然後轉身回屋,門吱呀一聲輕輕的合上。
麻三妹用勁的抿了抿脣,看着緊閉的門,神情有些羞惱。
虞景明不由的挑了眉,她曉得麻三妹最後這問話卻是衝着她來的,當初那批軍火的事體,麻三妹不曉得具體內情,只是她到底在虞記上班,隱隱能感到卞家同平五鬧矛盾跟這有關,同時也曉得,那件事關係永福門的安危,當時,她曾旁敲側擊的問過卞維文,卞維文沒說,當時她和卞維文到底沒有瓜葛,自不好揪着不放。
如今,事過境遷,本也無須再提,可偏偏麻三妹卻是舊事重提了,虞景明曉得這是麻三妹逼卞先生表態,卞先生如果能把幫着虞景明瞞着的事體說出來,那也就等於跟虞景明劃清了界線。
只是,當初那一批軍火的事情事關虞記生死,也事關卞老二的性命,哪裡是能明說的。二來,卞先生又豈是那種會推拖的人。
另外,麻三妹這般說,豈不反而證明了卞先生跟平五是有矛盾的,如此反而會讓平嬸子鬧的更兇。
虞景明覺得,麻三妹這又有些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再有什麼矛盾也不能幹這種斷人生計,壞人前程的事情啊,也不怕報應嗎?”果然,平嬸子罵的更兇了。
便是一邊看熱鬧的,也咧着嘴,心裡想着,難道平五丟了差事的事情真跟卞先生有關?免不得有人心裡嘆息,都說卞先生爲人和煦,這真是日久見人心哪。
卞家的大門緊緊關着,裡面沒一點聲息。
卞先生這是打定主意不辯解一句了,一時間外面更是議論紛紛。
只是卞先生能忍,有些話虞景明卻不得不說,畢竟麻三妹已經衝着她來了,而且整個事件說到底是因虞記因翁冒而起。
“平嬸子,你家平五的事跟卞先生可沒關係,年前的時候製造局出了大事兒呢,丟了許多槍支,最後可是連孫頭的差事都丟了,那孫頭是平五的頂頭上司吧,還時常來咱們這裡吃茶,你應該是認得的吧。更何況平五還是看門的,製造局發生了那樣的大事,他哪裡能逃得了責任?這個事情可賴不着人家卞先生。”虞景明上前道。
只恨整個事件當中一些細節卻又不好明言,要不然憑着平五做的那些,她豈能容他再待在永福門裡。
製造局的事情擺在那裡,她這般說卻也是在情在理的。
聽着虞景明這翻話,周圍人一聽可不正是這樣嘛,你頂頭上司都丟了差事,你下面當差的受了牽連,也只能自認倒黴,是命不好。
“可不就是嘛,平嬸子你這鬧的好有些沒道理。”嘉佳在一邊給虞景明搭橋,她最看不慣這些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
“就是啊,別鬧了,不好看。”邊上人也鼓譟。
平嬸子那臉不由的一陣青一陣紫的,平五差事丟了,他又是個瘸腿的,沒了差事,以後說媳婦也難,她急的火燒眉毛,又聽平五說這差事丟了跟卞家有關,這便氣急敗壞的找了上門,只是這叫虞景明這麼一說,她倒是在這裡無理取鬧了,只是這時候她哪裡捨得下那臉,兀自嘀咕的說了句:“大小姐跟卞先生的關係擺在那裡,自是要爲卞先生說話了。”
說完,平嬸子又用手指手着卞家大門:“我就看着,做虧心事,老天爺也是會報應的。”
平嬸子說完,站起身來,拍拍屁股甩了個臉就走,沒想轉過身,正碰上聽到消息急急趕來的老潢。
“喲,你這婆娘還信報應啊,那不曉得你家平五這又是瘸了腿又是丟了差事,是做了啥天怒人怨的事情才得報應了……”老潢咧着嘴道,這老貨說話那一向就沒有好聽的時候,這話一出更是刺耳。
平嬸子叫老潢這話激的跟被踩了腳的貓似的,氣憤的跳腳道:“老潢,你也會有報應的,我看得見的。”平嬸子說完,卻是幾個快步竄進了自家門裡,然後重重的關上門。
這場鬧劇這才停歇。而漩渦裡的人,卞家的門這會兒又開了,卞維文提了個鐵皮的熱水瓶出來,看到老潢就說:“老潢去幫我打瓶熱水,維武早上弄了一個野鴨來,我正拾綴拾綴,我弄上老鴨湯,再弄個鴨血粉絲。”
“得,我再去賒兩角小酒。”老潢提着暖水瓶顛顛的往前街去。
這日子依然安步就搬。
麻三妹臉色自也不好看,咬了咬脣,轉身也往前街去了。
人羣也三三兩兩的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