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明帶着小桃進永福門的時候,天完全的黑了,巷口的路燈晃晃悠悠,交錯出幽暗的光影,而在這一片幽暗的光影中卻是一片喧鬧。
麻三妹也才前腳回永福門,這會兒剛洗好臉,下身一條麻色闊腿褲,上身一件小襖,又套了件比甲,腳上穿了一雙拖鞋,髮鬢有些溼漉漉的,顯出一種別樣風情,她這會兒端了個木盆坐在對面虞記鐵門邊的水龍頭前洗衣服。
“三妹,今晚回來的到早,我去接你接了一空。”平五穿了一件長衫,長衫外套了一件西裝,腳上的皮鞋擦的黑亮,在夜色裡反着光,這一身看着不土不洋,不倫不類,但偏又是時下挺流行的。
利德倒了,平五卻是混水摸魚,趁着利德跟大倉洋行談判的機會,買通了一個倉庫保管員,很是撈了一票到埠貨,包括麥乳精,牛乳,還有半倉庫的絨線,這些貨都是時下上海最緊俏的,憑着這些貨,如今人前人後,大家都要稱呼平五一聲平老闆,平五平日裡很有些飄飄然,便是連平嬸子平日在永福門說話也響了半拍子。
不僅如此,平五還藉着這次利德並進大倉洋行的機會,巴結上了大倉洋行的掌櫃,大倉洋行一到上海一氣就開了三家紗廠,平五在裡面跑銷售,藉着麥乳精,牛乳等積累下的人脈,一氣竟拿下好幾個知名布莊的銷售份額,如今聽着,在東洋人面前也能說上話。
永福門的人都傳,平五終是發達了。
“新的桂花糕已經制成了,老掌櫃說讓早點回來休息的。”麻三妹也不看平五,只顧低頭邊洗衣邊回道。
“那明天還要加班不?”平五蹲下身來,一雙手也伸到盆裡,卻是用勁的握住了麻三妹的手。這男人,腰包裡有了錢,色心便起了,以往這樣的動作他是不敢的,如今膽子到大了不少。
麻三妹掙了掙,也沒太用力,自也掙不脫,便側過臉,半惱半笑的說:“捏的這樣死緊我怎麼洗衣服?你幫我洗呀?”
“只要你答應嫁我,我日日幫你洗衣服都沒有問題。”平五饞着臉說。
麻三妹便不作聲,用力的抽出手,隨手從盆裡撈了件衣服在手裡搓,搓了兩把才說:“明天自然還要加班的,作坊裡的產品又不止桂花糕,還有別樣,老掌櫃也是想把別的糕點也改進一下。”麻三妹說着,又有些興奮,聲音略擡高一些道:“咱們老掌櫃的意思,南洋李記那邊的市場還是要爭一爭的。”
麻三妹這話裡自有些幸災樂禍的成份,虞李兩家若能結親便罷,若是不能結親,那鬧到如今這成度,這生意也只怕合作不下去,老掌櫃定是瞧準了這一點。
“哈,是要爭,虞李兩家如今不定是結親還是結仇呢。”平五也幸災樂禍的說。
他倆這話自也落在不遠處茶當吃茶的閒客耳裡。
整個下午,永福門都在談論着15號那個香港女人的事體。
“還真有這樣不要臉的女人,追男人追了十萬八千里,還跑人家正經未婚妻門口示威來了。”翠嬸邊給面前的藍邊碗添茶葉,邊憤憤的說,說完,還衝着15號門的方面呸了一口。
“十萬八千里也就猢猻的一個筋斗,我看那個女人就是一個猢猻精,這回不定還真就讓她翻出花樣來。”麻油婆身上還扎着油膩膩的圍裙,這會兒端着一隻鐵皮茶缸,依在13號門口看戲。
“再說了,虞李兩家的親事傳是傳的火爆,但還沒有訂下來的吧,也算不得是未婚妻。李公子到底還是自由身哪,他跟那硃紅,這男未婚,女未嫁的,香港女人放得開一點,追上門來也不稀奇,只不過虞景明和姓朱的兩人搶男人,打擂臺,偏二奶奶和三姑娘夾纏進去,一意孤行,非要把房子租給姓朱的,只怕到時若一身腥呢,我當時還勸着,結果一片好心全餵了狗。”戴娘子這會兒跟麻油婆肩挨肩的站在一起,接了麻油婆的話,便大聲的說,一邊耳朵還緊貼着9號門邊,想聽清9號門裡的聲音。
顯然,她剛纔那話也是故意說給9號門裡的人聽的。
九號門裡,虞二奶奶跟虞三姑娘正在吃晚飯,桌上一盤扣三鮮,一盤糖藕,一盤蟹粉豆腐,一盤桂花肉,再一碗乳鴿,最後一碗肉皮湯,算是豐盛的,只不過虞二奶奶和虞三姑娘都沒什麼味口。
虞二奶奶舀了一勺,小口小口的咪着,虞三姑娘只對着面前的碗筷發愣,不曉得在想些什麼。
外面長街的聲音傳進來,虞二奶奶將勺子往桌上一丟,三姑娘則將筷子握的死緊,指節都發白了。
樓上,翁姑奶奶氣急敗壞的聲音也傳了下來:“紅梅,去,讓翁冒馬上上來,好好的一樁事體,怎麼鬧成現在這樣,讓他來跟我說清楚,他們那位李公子到底是什麼樣的心。”
翁冒也纔剛從虞記回來,這會兒在樓下屋裡換衣裳,聽到翁姑奶奶的聲音,來不及扣扣子,邊扣着釦子邊朝樓上跑……
然後樓上便傳來重重的關門聲,那響動驚的虞二奶奶心裡一跳。
“要不,就算咱們違約,房子不租了,讓那個女人離開,我們賠她違約金好了。”虞二奶奶臉色不好,這樣做好似她怕了虞景明似的,她心裡是不甘的,只是隔壁大嫂那邊一副吃定她的模樣,她們這邊使不得還得借虞景明的勢。更何況,虞景明剛給她臺階,她也想着跟虞景明緩和一下關係,結果這後頭就爆出15號女人那險惡用心,她們這邊若沒有表示,虞景明指不定還以爲她們故意要看好戲呢。
虞三姑娘不作聲,好一會兒卻是抿着脣恨恨的說:“怕什麼,按媽這樣做,倒顯得我們心虛,我們當初租房子的情形,虞景明又不是沒看到,既然租了,那就是租了,我不怕她虞景明。”
虞三姑娘說着,拿着筷子,恨恨的戳着碗裡的白米飯,她不願在虞景明面前低頭。
虞二奶奶嘆氣,二爺死那會兒,虞景明收留那個野種那會兒,她真是恨不得吃了虞景明,只現實的問題一個接一個的砸來,她的氣性着實弱了不少,虞景明給個甜棗,她的氣性就淡了,終到底一句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三姑娘這話也對,真這樣做,倒顯得她們心虛了。
既然不能做,那如今就看戲吧,別人也在看她的戲,她大嫂的心思她是曉得的,淑麗的婚事是真要再好好考慮考慮。
虞二奶奶再也沒有吃飯的味口,轉身進了屋裡,一個人坐在黑暗裡面,那心便浮浮塵塵。
虞淑麗也丟了筷子,穿過天井,走到門邊。
長巷子裡喧鬧繼續。
“王叔,給我弄半鍋羊雜湯,十個麥餅,你這邊還有醬肉沒,若有,再給我弄兩斤。”
卞維武一身巡捕制服都沒脫,這會兒提着一隻鋁鍋從的圓門洞過來,大咧咧的衝着老王頭道。
“維武呀,這事體做的不漂亮。”老王頭一邊接過卞維武手裡的鋁鍋一邊搖搖頭道。
永福門誰都曉得,那個香港女人是卞維武帶來的。
“王叔呀,我哪裡曉得這裡面會有這樣的事體呀,我真的是不曉得,人家一個香港女人,我上哪兒去查她的身份,我這手再長也伸不到香港那地方去吧,她一下碼頭,我就在碼頭上巡邏,人家打聽上海哪裡有租房子,開了高額介紹費,這錢我要不要賺?”卞維武叫着屈,說着,他眼尾掃了九號門裡,九號門虛掩着,露出一條門縫,門縫處還露出一道裙邊,是三姑娘常穿的那條裙子。
卞維武便翹翹嘴角繼續道:“肯定是要賺的嘛,可哪曉得最後竟惹出這一干事來,我這心裡還覺得對不住大小姐呢。”卞維武說着,又是一頓:“只現在我也沒法子了,不過房子是三姑娘租的,倒是可以由三姑娘那邊賠了違約金讓人走路,大不了到時候我賠那違約金好了。”卞維武說着,又頓了一下:“只不過呀,只怕三姑娘那邊也在看戲喲……”
虞淑麗躲在九號門裡,氣的頭髮都豎了起來,沒見過這麼無恥的。
如果是平常,能看虞景明吃癟,三姑娘那心裡是挺快活。
可問題是卞維武這回卻是生生的利用了她。
卞維武看中碼頭倉庫,想拉虞景明入夥,虞景明沒有理他,這廝小心眼的,就懷恨在心,他要報復虞景明,這她鼓掌歡迎,可卞維武這廝陰壞的很,卻拉她下水。
卞維武說他不曉得那個女人的真實身份,可正常的情況,這樣亂的時機,卞維武會隨便介紹人進永福門?更何況,永福門裡除了她那一套房子,早就沒有房子租了,而永福門上下誰不曉得,那房子本就是她跟戴謙成親用的,正常的情況下會租嗎?
肯定是不會,也就昨天,鄧香香捐嫁妝的事體,整個滬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報紙上都登了,卞維武不就是趁着她跟戴謙鬧的機會,才趁機把硃紅那個女人塞進了永福門。
卞維武好厲害呀,生生是把她算計死了。
如今,李大公子的相好,虞景明的情敵租了她虞三姑娘的房子住,要跟虞景明打擂臺,這話好說不好聽吧,卞維武還假惺惺說如果她不願意租,大可以違約趕人走,可永福門上下誰不曉得,她虞淑麗跟虞景明關係如仇寇,她若真那樣,豈不就是在討好虞景明瞭,這樣的事體她虞淑麗做不出來。
如今,卞維武還倒打一耙,說她看戲。
九號門嘣的一聲開了,虞三姑娘漲紅着臉,手裡拿着一把裁紙刀從九號門裡衝了出來,照着卞維武劈頭蓋臉的砍。
“你這女人,瘋了嗎?”卞維武嚇了一跳,手裡端的半鍋羊雜湯差點就朝着虞淑麗潑去,那可是剛出鍋的,燙的很,真要潑在人身上,被潑的人可要吃大苦頭的。
好在卞維武反應快,連忙背轉身過去,一鍋湯就潑在地上,虞淑麗手上的裁紙刀砍在他的背上,也幸虧裁紙刀並不鋒利,連衣服都沒有劃破,但生疼生疼的,卞維武咧着嘴,他肯定背上起紅梭子了。
“三小姐呀,可不能這樣,要出人命的。”周圍人也嚇了一跳,紛紛勸着。
“淑麗……”虞二奶奶也從屋裡衝出來,臉都白了。
“嘖嘖嘖,二奶奶呀,淑麗這性子是要管管了,動不動就拿刀砍人,哪個吃得消喲……”一邊戴娘子幸災樂禍,虞景明還沒回來,大戲沒上場,前戲就已經這樣激烈了。
“砍的好,真要砍死了由我虞景明擔着。”虞景明從巷口緩步進來。
夜風微涼,虞景明一襲略顯輕薄的衫裙就顯得有些蕭瑟,只語氣卻是鏗鏘的,竟將一巷的喧譁給壓的寂靜無聲。
“大小姐,這樣說話不厚道吧。”卞維武斜覷了虞景明一眼,依然是一幅啷噹樣。
“不厚道嗎?我覺得已經很厚道了,我不是卞先生,我若是卞先生,我今天就生生打斷你的腿將你關到屋裡,省得你自作聰明,害已不算還害人,卞先生養活你和維新不容易,不是養了你來禍害他們的。”虞景明沉着臉道。卞維武那點算計她清楚,算計她,她無所謂,只不該算計三姑娘。
鄧香香捐嫁妝的事體,三妹雖然跟戴謙鬧,但說到底,在虞二奶奶和戴壽鬆眼裡,也只是小兒女鬧彆扭的事體,畢竟鄧香香捐嫁妝是她自願,也沒有入得戴謙的口袋裡,鄧香香也得了名聲,說到底是件好事。
只卞維武卻在三妹同戴謙矛盾爆發最激烈的時候,藉着硃紅打起了15號的主意。
15號的房子一出租,那戴謙同淑麗的矛盾就不再僅僅是小兒女的彆扭,變成了擺在戴家同虞二奶奶面前的矛盾了,這樣一時之間要想緩解就不容易了。
卞維武對淑麗的心思顯然還未放下,而且那心思是越琢磨越深了,可他偏偏沒打聽清楚硃紅來滬真正的目的。
不管最後,硃紅是事敗身陷囹圄,還是成功,事了拂衣去,卞維武都是招惹了相當大的麻煩,以卞先生之能,到時,處理起來也不容易的吧。
“我禍不禍害我大哥和維新,不幹大小姐的事體吧。”卞維武兩手抱胸,冷哼的看着虞景明。他是故意招惹硃紅來的,不僅僅爲了他自己也爲他大哥,總之他就不樂意看大小姐跟那姓李的成好事。
虞景明突然不作聲了,看着卞維武,隨後眼神微斂,她只怕小看了卞維武,卞維武根本就曉得硃紅的目的,卞維武這廝膽大包天的,他在下注,他賭革命會贏。
卞家兄弟,一個隱忍到極致,一個卻又是投機到極致。
一聲嘆息自圓門洞傳來,然後是卞維文瘦削的身形,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迷濛。
“大小姐,謝謝你的教導,只不過這樣的事體,還是我自己來吧。”卞維文說着,然後慢慢的彎腰從地上撿起鋁鍋,然後一步一步走到自來水龍頭邊,將鋁鍋裡裡外外沖洗乾淨,然後拿了鋁鍋回頭,衝着老王頭道:“王叔,還有羊雜湯吧,再打半鍋。”
“唉唉……”老王頭連連點頭,重新給打了幾碗羊雜湯倒在鋁鍋裡。
卞維文端着羊雜湯衝着卞維武道:“拿了麥餅和醬肉回去吧,維新肚子餓了。”
卞維文說着,又跟虞景明點點頭,才轉身進了圓門洞,卞維武看了虞景明一眼,又看了看一邊氣哼哼的虞三姑娘,卻咧嘴笑嘻嘻的,然後轉身跟着他大哥進了圓門洞。
巷子裡依然寂靜,衆人都看着虞景明,虞景明衝着衆人笑笑,虞淑麗卻抿嘴側過臉,不跟虞景明照面。
“夜了,王伯,翠嬸,該收攤了。”虞景明跟老王頭和翠嬸說着閒話。
“是要收攤啦,都過了平日的時間了。”翠嬸笑嘻嘻,然後衝着喝茶的客人說:“要打烊了,大家都回屋吧。”
“回了回了……”衆人也應和着。只不過說是這樣說,那腳步卻是死活也挪不動,都要看着虞大小姐接下來的動作。
虞景明笑笑,也不理會衆人,仍然緩步走着,到了九號門,並沒有推門進屋,還再繼續往前走,13號門口,戴娘子和麻油婆覷着虞景明,虞景明也只是淡淡的撇了她們一眼,腳步再往前,最終便停在了15號門口。
15號的門半開着,門裡掛着一隻燈籠,燈籠下,硃紅穿了一身花枝紋旗袍,因着夜風有些微涼,那身祺袍外面又套了一件白呢子斗篷,原來燙的篷鬆的頭髮這會兒盤了一個髻,用一根玉簪固定在腦後,她就站在燈籠下面,燈下看美人,更顯一翻韻致。
永福門的人都嘆,大小姐這是遇上勁敵了。
而燈下,還有一人跟硃紅站在一起,卻是玫瑰姑娘。
“玫瑰姑娘這大半夜的怎麼在這裡?”虞景明笑笑問。
“這不最近董媼私齋聞名上海灘嘛,自治公所那邊找了董婆,訂了一席董婆宴招待李家老爺子,可如今董婆身邊除了少奶奶和孫蘭,也沒別人,而少奶奶身份尊貴,自也不好拋頭露面,做那迎來送往的事體,也只有我這樣的身份出來做接待不會惹閒話,所以少奶奶便讓我出面幫個忙。少奶奶吩咐,玫瑰是不敢不從的,可後日宴會到的都是上海商界的大人物,另外我還聽說,新任川督端方大人的胎弟端錦大人以及上海道劉大人也要參加後日的接風宴,我哪見過這樣的大世面呀,這心裡到底有些怯了。這不,下午聽說朱小姐在香港是十幾家夜總會的話事人,是見過港督的,那是真正見過大世面,我便舔着臉來找朱小姐取取經的。”
玫瑰笑咪咪的說,取經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自然是看戲,看虞景明的好戲。
“那到是難爲玫瑰了。”虞景明笑笑,隻眼神到底沒有笑意,她哪裡不曉得,虞園那邊真要人手幫忙,董家還有不少遠親在上海呢,哪一個不想巴結董婆?另外還有四馬路分店的人,也是僅着董婆用的,那邊潤生也是個人精,招呼客人也是不差。再退一萬步,戴家這邊還有個戴大舅呢,二妹再怎麼也犯不着引玫瑰入虞園,說到底,虞園到底是抵押了,榮偉堂那邊就拿到了話語權,而榮偉堂只要拿出是爲了榮興的生意,這大帽子一扣,二妹又哪裡好反駁。
二妹以虞園爲餌,要看個結果,虞景明只怕這個結果會讓二妹傷斷腸。
虞景明想着,便不理會玫瑰,轉臉看着硃紅。
硃紅之前也在看戲,這會兒看着虞景明看她,便笑笑問:“大小姐找我呀?有事兒?”硃紅這是明知故問。
“是的呀。”虞景明笑笑點點頭,隨後卻是盯着硃紅道:“咱們也不兜圈子,直話直說好吧,咱們也算得有智慧的人,做事呢就做好看點,好吧?”
“哦,聽大小姐的口氣,似乎是挺爲難的事體,大小姐說說,咱們都是要面子的,能做好看那肯定是要做好看的。”硃紅挑着眉道。
“嗯,朱小姐是個聰明人,那我就明說了,我也不讓人把朱小姐趕出永福門了,就請朱小姐識實務一點,現在去收拾東西,我給朱小姐備馬車,朱小姐要去哪裡儘管吩咐車伕,他會想辦法帶朱小姐去,另外在朱小姐租到新的落腳地之前,這之中,所有的住宿費,我虞景明給朱小姐包了,怎麼樣?”
虞景明說完,便看着硃紅,硃紅低頭沉思,好一會兒擡頭道:“就我所知,這房子的房契不是大小姐的吧,大小姐能做得了主?”
硃紅這樣說着,兩眼看着虞景明身後不遠的虞三姑娘,虞三姑娘神色變幻不定。
“房契雖不在我手上,但我是虞記東家大小姐,我二嬸於我並未分家,三妹也未出嫁,所以,這房子我還是能作得了主的,大不了過後,我給她們陪禮道歉好了。”虞景明笑笑道。身後虞三姑娘抿抿脣,終是沒有開口。
“那這麼說,我非走不可了?”硃紅眯着眼問。
“非走不可。”虞景明笑笑。
“大小姐有些強人所難吧,這大夜裡,大小姐讓我去哪裡找住處?”硃紅臉色也不好看起來。
“租界裡有很多俱樂部是通宵營業的。”虞景明說。
“俱樂部龍蛇混雜,大小姐是要我留下話柄嗎?”硃紅寸步不讓的道。
“那要不,去虞園吧,那裡到是可以臨時落腳。”一邊玫瑰突然開口。虞景明微眯着眼盯着玫瑰,玫瑰側過臉避開虞景明的視線。
“朱小姐來意不善,也恕我不便留你在虞園了。”這時,虞二姑娘從巷口過來,虞園和同榮裡只隔一條街,今夜裡,永福門鬧的這樣熱鬧,虞二姑娘到底不放心,也過來看看,聽到玫瑰的話,便先一步堵住了話。
硃紅看了看玫瑰,看了看虞二姑娘,最後看了看虞景明,然後突然格格格的笑了起來:“虞大小姐,你實在是太緊張,我其實並沒有想住在虞園,不過,如今看你們這樣,那這虞園我還就非住不可了。”硃紅說着,眼中神采飛揚。
“我二妹不答應,你如何住?”虞景明反問。
“剛剛我跟玫瑰姑娘聊了不少,據我所知,榮少奶奶是把虞園租給了董婆了吧?”硃紅說着,故意頓了一下,然後又繼續道:“很不巧,董家欠我一個大人情呢,董家大郎剛到時香港時,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是我從港督那裡討得話,才保住董家在香港基業,我硃紅於董家有全族之功,以這樣的功勞,大小姐你且說說,董婆是留我不留?”
硃紅這話一說,周圍聽閒話的是一片譁然,若真有這樣的功勞,那這人情董婆是一定要還的。
虞景明沉默不作聲。
“大姐……”虞二姑娘喃喃的叫了一聲,卻不曉得面前局勢如何處理。
邊上虞三姑娘臉上陰晴不定,似高興,又似遺憾。
好一會兒,虞景明深吸一口手,突然朝後面虞記一揮手:“朱小姐,你贏了,老趙,備馬車,送朱小姐去虞園。”
“曉得了。”虞記鐵門邊,老趙嘆了口氣,從院子裡駕了馬車出來。
“虞記東家大小姐,到底也是爽快人。”硃紅說着,轉身進了屋裡,沒一會兒就整理了包裹出來。
“少奶奶,虞園那邊,我也要去張羅一下。”玫瑰跟虞淑華道。
虞淑華不作聲,玫瑰現在打理虞園,如今硃紅要住在虞園,玫瑰去張羅一下是應該的,虞淑華沒有拒絕的理由,
只硃紅把自家大姐逼到這程度,玫瑰這話又更象是看戲,讓人癟氣的很,所以,終歸只能不響。
老趙駕着馬車過來,車轍聲在靜夜裡尤其的刺耳。
“那我上車了。”硃紅對虞景明說。
虞景明眯了眯眼,突然又道:“朱小姐上車前,我有一句話還是要說。”
“請講。”硃紅擡擡下巴。
虞景明便突然上前,身體幾乎貼着硃紅,在她耳邊低語:“虞園二樓的主臥,大衣鏡後面有一扇暗門,那門通向四馬路分店後面的公廁。”說完,虞景明退了一步,才又淡然的道:“言盡於此,朱小姐好自爲之。”
這扇門是當初仙芝夫人爲了跟陶裁縫私會弄的,虞景明一直沒管,便一直在那裡。
硃紅整個人頓在馬車邊,心中是濤天巨浪,之前,虞景明強趕她出永福門,她還在想,這位虞記大小姐氣魄是有了,但氣量卻輸了。直到此刻,她才曉得,虞景明早就看穿了她來上海的目的,甚至這位大小姐也曉得,永福門只是她的一個過渡,她真正看準要住的地方是虞園。而她的目的就是兩天後虞園迎接李老太爺的宴會,而這位大小姐,卻是把退路也給她準備好了,這一切神不知鬼不覺。
而之前的一切都是在演戲,這位大小姐好演技。澤時不止一次的說過,這位虞大小姐心思靈透,果是不假。
“不勞大小姐費心。”硃紅接着虞景明的話回道,終是上了馬車,馬車一路駛出了永福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