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明一出來就看到麻三妹站在水龍頭邊上。先前錢家大嫂找麻三妹的情形看在眼裡,自曉得麻三妹是想跟她攤牌了。
“麻師傅,有事體啊?”虞景明笑笑道。
明知故問,麻三妹心裡嘀咕,嘴上卻說:“是啊,我要離開虞記了。”
“想清楚了?”虞景明笑笑問。
“想清楚了。”麻三妹肯定的道。
“好,你要走我不留,還是我跟你說過的,桂花糕的方子你可以帶走,但那方子是改良過的,不是你一個人的功夫,是虞記所有師傅共同鑽研出來的,我虞記依然可以繼續使用這個方子。”說到這裡,虞景明頓了頓又道:“另外,我再提醒你一句,在南洋勸業會上得優秀獎的是虞記桂花糕,不是麻師傅桂花糕,所以麻師傅,或者麻師傅未來的東家,你們新制的桂花糕,要是想打南洋勸業會優秀獎的名頭,景明是要告你們侵權的……”
“大小姐,你不覺得做的太絕了點嗎?就算是你改良了方子,虞記桂花糕那也是我親手做出來的,它就得了南洋勸業會優秀獎,如此,那我做的桂花糕憑什麼就不能用南洋勸業會優秀獎的名頭……”麻三妹猛的擡頭看着虞景明,就在剛剛,錢大嫂還跟她說陶記那邊的宣傳噱頭用的就是南洋勸業會優秀獎這個名頭,如今大小姐兩嘴皮子一張,竟是不准她用,這也太霸道了一點……
“喲,大小姐這也太霸道了吧,那虞記桂花糕不就是麻師傅做的桂花糕嗎?麻師傅做的桂花糕本就是得了南洋勸業會獎的,如今憑什麼不讓人家打南洋勸業會優秀獎的名頭……”
麻三妹的聲音極大,引得周圍人頻頻朝這邊望,聽到話的也不由的議論了起來。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先前麻三妹要跳槽,大家使不得說麻三妹是白眼狼,可這會兒,虞記桂花糕的師傅明明就是麻三妹,而虞記桂花糕得了南洋勸業會的優秀獎也是事實,報紙都登出來的,大小姐不準麻三妹拿優秀獎來宣傳,在普通人眼裡,這是有些過份的。
“虞記桂花糕是你親手所做不錯,得了南洋勸業會優秀獎也是事實,我引以爲豪,但你離開了虞記,你做的桂花糕還能算是虞記桂花糕嗎?既然不是,那你憑什麼打南洋勸業會優秀獎的名頭,雖然同樣出自你手,但名不正則言不順,是這個理吧?”虞景明一臉平靜的反問。
麻三妹咬着牙,她哪裡說得過虞景明,只是卻不曉得如何反駁。
維文是文化人,他應該是曉得如何反駁的:“維文,你來評評理。”麻三妹咬咬牙,衝着人羣裡的卞維文說。
卞維文站在人羣裡盯着虞景明看了一眼,虞景明直視他的目光,坦坦蕩蕩。
卞維文便站在那裡沉默了好一會兒,卻是笑笑,扯了扯麻三妹的袖子道:“三妹,我今天買了只豬腳,老潢說你滷的腳豬最合味口,你來幫我處理一下好哇?”
有些事體,到得一個層面,就要講一定規則,虞記桂花糕是麻三妹做的不錯,麻三妹做的這個虞記桂花糕是得了南洋勸業會的優秀獎也不錯,可當初大小姐做事滴水不漏,當初得獎時登記的名稱就是虞記桂花糕,那麼離了虞記,麻三妹的桂花糕便是做的再好,也不能稱爲虞記桂花糕了,因此,麻三妹到了陶記後,那她坐在桂花糕自不能打南洋勸業會優秀獎的名頭,這是其一。
其二,反過來,虞記亦是生死存亡之秋了,麻三妹的辭職帶走了是虞記的一面旗,而這面旗落到別人手裡便又成了對付虞記的一把刀,在商言商,東家大小姐這麼做也在情理之中。因爲這關係虞記的臉面。
這一點,麻三妹便是覺得再屈也得認。
更何況,大小姐一句話也說的對,名不正則言不順。
這方面,卞維文沒法評理,所以他只能左右他言。
麻三妹看着卞維文,臉色一片鐵青,嘴脣緊抿着,維文那心裡倒底還是向着虞景明。
想着,麻三妹更覺氣憤,他用勁一甩卞維文的手,鼻子裡冷哼一聲:“老潢喜歡吃,你給他弄就好了,我沒心情。”說完,麻三妹扭頭就回到2號門裡。關門的時候衝着長街上的虞景明說:“虞景明,你會有報應的。”說完嘣的一聲關上了門。
誰都曉得,虞景明剛剛接虞記的時候,提漿月餅還沒有做出名氣,撐起虞記名氣的就是麻三妹做的桂花糕,一時間長街人面面廝覷,心中各有官司。
虞景明面沉如水。
卞維文動了動嘴皮子想要說什麼,卻終歸一字也未說,最後嘆了口氣,卻是衝着虞景明笑笑又轉頭衝着茶檔上的老王頭道:“王叔,有老酒不?”那豬腳只有他自己來燒了,過會兒正好給麻三妹,六叔這邊端一碗。
“有哩。”老王頭彎下腰,拿了一隻青花碗,竈邊一隻五斗陶缸,裡面是略有些渾濁的老酒。打了一碗酒,老王頭遞給卞維文。
卞維文端了酒回了后街。
其實在卞維文看來,大小姐這麼做於麻三妹並無太大壞處。
麻三妹要換東家,只是新東家到底是要捧麻三妹這個人,還是僅僅想利用麻三妹的技術以及虞記桂花糕在南洋勸業會上拿到的名頭就兩說了。
大小姐霸道是霸道了一點,但她的話卻是先一步將後一種可能給堵死了。
一個字號立一個品牌,就象虞記立了虞記桂花糕一樣,離開了麻三妹,虞記桂花糕依然是虞記桂花糕,依然是得了南洋勸業獎的那個。
如果虞景明不把後一種堵死,有樣學樣,麻三妹的新東家自然就要藉着南洋勸業會優秀獎的名頭給自家的桂花糕再立一個品牌,而一但新東家的桂花糕品牌立了起來,那換師傅也就不算什麼大事了。
到那時,麻三妹說不得就成了過了河就要被拆的橋。
而如今,不能借着虞記桂花糕南洋勸業會優秀獎的名頭,新的東家就只能擡起麻三妹來做招牌,得南洋勸業會優秀獎的是虞記桂花糕,但當時得獎的虞記桂花糕是出自麻三妹之手,這點任誰都否認不了。如此,新的東西家立的品牌就是麻三妹這個人了,而一但把麻三妹這個品牌立起來,再要想換師傅,那就是自砸招牌,只要是生意人,沒誰會幹這種蠢事……這樣麻三妹就有了保障了。
只可惜能看明白這些的沒有幾個,這世間,終是知音難覓……
虞景明依然站在長街上。
空氣中有沉年老酒那特有的甜香,當年父親在世時,也常常在老王頭這裡打酒。如今酒似乎還是那個味兒。
“王伯,給我打一碗。”虞景明也衝着老王頭道,老王頭用一個瓷缸給虞景明打了一缸。白色的瓷缸掉了一些瓷,顯得瓷缸裡的酒色不那麼均勻,卻更有一種流光之感。
虞景明深吸一口那酒味,頭有點沉,人人都說報應,那她就且看看自己的報應吧,它會怎麼樣就怎麼樣。
風霜雨雪,四季更迭,愛怎麼就怎麼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