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來了,新郎倌來了。”外面的長街徒的更熱鬧了幾分,一羣小屁孩一溜風的從巷口跑了進來,隨着震耳欲聾的鞭炮,榮家的迎親隊伍從隔壁街轉進了永福門。
“哎呀,不對啊,看榮家這路數,是直接從隔壁巷過來啊,這可不合規矩。”路邊看熱鬧的人嘀嘀咕咕。
榮家和虞家只有一街之隔,但迎親禮數不是這樣的,榮家迎親隊伍得繞城一圈纔過來,以示尊重啊,如今看這方向有些不對啊……
就在人們猜疑的同時,又是一陣鞭炮聲響起。今天的永福門實在太熱鬧了。
“喲,這哪裡放的鞭炮?”
“巷尾城門口呢,小西門開了,以後咱們這出城可方便了。”人羣中有人興奮的大喊。
以李平書爲首的開明商人要拆老城牆,可以貝子爺老潢爲首的守舊派卻堅決反對拆除城牆。
這位老潢如今雖然落魄成了一個糟老頭,可人祖上到底正黃旗的,便是如今逢年大慶的時候,上海道的老爺也得請他去過個場。
如今,雖然大清日薄西山,但這位真撒起潑來跟人鬥,上海道衙門也不能不顧忌,最後在開明派和保守派之間取個平衡,城牆暫時不拆,但爲了出行方便,便增開新的城門。
今日正是增開的小西門開門的日子。小西門的位置就在永福門長街盡頭的老城牆根下。
立時的,人羣便都朝巷尾走去。
“走走,去看看。”喝茶的也不喝了,湊熱鬧去。
“家國兩愁絕,人天一粲然。只餘心獨在,看汝更千年。世界幾痕夢,微塵萬座蓮。後來憑弔意,分付此山川。”
就在這時,一道刺耳尖銳的腔調響了起來。
長街的門洞裡,貝子爺老潢一身旗裝,套着一件黃馬褂,一手拿着招魂幡,一手還撒着紙錢。拖着半條瘸腿就那麼一瘸一拐的從門洞裡出來:“值此新開小西門之喜,老朽以此詩爲古城牆祭,爲大清祭!!大清要完了!!”說着,老潢顛悠悠的跪了下來,叩一個頭,起來走兩步,又叩一個頭。
“哎喲,是老潢,他這鬧的是哪一齣?”
“呀,這老頭該千刀萬剮,哪有這樣的喜慶的日子這般觸人黴頭的。
一街人一片譁然,這糟老頭實在是太掃興了。
“該死!”虞二奶奶在樓上看得臉色鐵青,說着虞二奶奶又衝着門外的下人吼:“你們都是死人哪,由着別人在府門前鬧,給我打散,打死了活該。”
虞二奶奶說着,一把推開邊上的人。
虞景明身體被虞二奶奶推的一晃,連忙依着窗邊,那頭便探出了窗外,一陣風起,頭上的紅蓋頭便揚了起來,虞景明連忙伸手去撈,那紅蓋頭滑過她的指尖依然飄然而落。
長街上,卞維文一身青灰長衫,腋下夾着算盤匆匆而過,不期然,一抹紅色先掃過他的臉,然後落在他的肩上,再從肩上滑落在他的手上,卞維文有些茫然失措的擡起頭,就對上一雙微微有些愣神的雙眼。
“看新娘子……”一個被抱在孃親懷裡的小娃娃看着窗口虞景明身上的大紅嫁衣,喜笑顏開的嚷,馬上被她孃親捂了嘴吧。
整條長街立時鴉雀無聲。
“哎喲,這新娘子還沒上花轎,榮大少爺頂子就開始綠了……”人羣中突然一聲嘻笑。隨後便是各種倒吸氣的聲音,接着長街上那議論聲便如海嘯洶涌。
榮偉堂此時端坐在馬上,臉色是一陣青一陣綠。
還真叫玫瑰說中了,他昨夜和玫瑰弄了那一出,這位今天就拿這事來報復他,觸他黴頭,果然手握着永福門,這大小姐的脾氣不小呀,如此,就得趁機壓一壓她,否則真進了榮家,憑着她手裡的永福門,他還真不一定能拿得住她。
榮偉堂想着,一把扯下胸前的紅花丟在地上,一轉馬頭,轉身就走,乾脆非常呀……
榮偉堂這一出,讓圍觀的一干人倒抽一口氣,議論聲也更是洶涌了起來,今兒個這一出是要出大新聞了……
“大少爺……”榮家下人連忙去追,只是兩腿的人哪裡追得上四腿的馬,轉過彎就看不見人影了。只得趕緊回府報告。
最終整個隊伍只留下擡花轎的人和那大紅花轎立在永福門的飛檐之下進,進不得,退,退不得。
樓上,虞二奶奶驚叫的對楊媽說:“快,快讓人去請二爺回來,這下出大事了……”
樓上,翁姑奶奶同樣倒抽一口氣,以她從未有過的敏捷從樓上跑下樓又跑出虞宅。一把搶過卞維文手上的紅蓋頭,最後只留一個背影給卞維文。
虞景明依然一臉平靜的立在窗邊,眼裡只有永福門的飛檐。
卞維文再擡頭,樓上女子的身影如驚鴻一撇,再也不見,只有映着窗邊玻璃處的一抹豔紅,奪目的很。只是再奪目,有了這一出,這女子以後的路只怕不好走了,卞維文倒有些後悔他趕這個時候出門,他該早先出門的,這樣,於他也有些麻煩的。
搖搖頭,卞維文緊緊了腋下的算盤,他上差要遲到了,於是擡腳匆匆離開。
虞宅是一片亂哄哄。
虞景明此時坐在椅子上眼觀鼻子鼻觀心,只那身上的紅嫁衣卻突然顯得有些刺眼。
虞二爺接到消息,氣的是眼冒金星,千防萬防,小心了再小心也沒有想到這都到了成親的正日了,居然弄出了這樣的事情來。
“你怎麼辦事的?這樣的大日子,弄這麼一出來,你是嫌我們虞家的笑話不夠嗎?”虞二爺一回來就衝着虞二奶奶發脾氣,那表情跟要吃人一樣。
虞二奶奶一臉委屈:“我哪想到會出這麼多的事情來,當時也是太急了……”
“太急了,太急了,我看你該好好的修身養性了。”虞二爺將茶杯重重的砸在地上。
“二叔,這怪不得二嬸,是我自己不小心。”虞景明這時擡起頭來咳一聲道。
“你也知道是你不小心啊?你好好的坐一邊等着上花橋就是了,跑窗邊看什麼熱鬧?這是正經女子該做的事情嗎?”虞二爺現在是逮誰罵誰。
虞景明也不辯解,只是靜靜的看着自家二叔。
虞二爺皺了皺眉頭,最後卻又錯開眼,面對着這丫頭,他總是有些不自在,就象每次回家面對那老太太一樣,總讓人有一種無所遁形之感。
“別說,這位的運氣還真黴透了。”廳堂右邊的二門,一身新式洋裝的虞淑麗半掀着簾子探頭探腦朝外看,聽了她孃親的話,回頭跟她二姐虞淑華道。
“什麼這位,那位的,那是大姐。”虞淑華用勁的拉了拉虞淑麗,廳堂上一股火藥味,三妹妹可別再火上燒油了。
“哼……”虞淑麗呶呶嘴,一副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的樣子。
“呵,你們的規矩是越來越好了,都學會聽牆根兒了……”虞二爺正煩悶呢,這邊的竊竊私語讓他更是惱火,頭也不回就吼起來。
“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兩個這麼大了怎麼還不懂事啊……”虞二奶奶瞧着這兩丫頭不是火上燒油嗎連忙跟趕鴨子似的將她們趕進後廳,砰的一聲將門關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