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明這會兒就坐在陽臺上,她剛洗了個頭,一邊小桃在幫她擦着頭髮,傍晚的風有一絲涼意,讓人悶熱了一個下午後,這時倒有些舒爽起來。
紅梅遞給虞景明一份資料,是虞二爺明日出殯的各項開支,虞景明一項一項的仔細看着,耳邊卻聽着風傳來牆外長街人的閒聊,雖聽的並不是太清,但斷斷續續的倒也曉得外面在說的什麼事情。
其實二叔當時之所以要用呂仙芝的名義,只怕是爲了更乾淨的把虞園從虞記劃分出來,二叔是要用虞園來經營他的關係網的,所以當初二叔並不一定是昏頭,而是私心。
當然,如今不管昏頭也好,私心也罷,結局大體也就這樣了。
明日,是二叔出殯的日子。
“別說,大小姐這手段也是真是狠辣,呂仙芝死都死了,最後還要背上這樣的罪名……”長街的閒言繼續着。
“叫我說那呂仙芝也是該,這也是虞二奶奶先前不曉得這事,要不然,早容不得呂仙芝存在了,而她既給二爺生了個孩子,就好生生的養大不好嗎?指不定以後憑着孩子的存在還真能在虞家立足。卻偏那放蕩的性子,非要勾三搭四的,還活生生毀了陶裁縫和月芬,最後還害死了虞二爺,這也是她自個兒受不住自殺了,便是不自殺,這大上海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她。再說了,這人死百事消,我們活着的人總喜歡說是爲了安慰死人,其實哪件事不是爲了安慰自己……”說話的是翠嬸兒。
“喲,翠嬸兒這話說的透徹。”嘉佳拍着手掌。
“翠嬸兒,給我一碗茶,濃的。”月芬不曉得從哪裡來,混身酒味的趴在檔子的桌臺上。
“惜着自個兒點,德三那不個東西。”翠嬸兒給月芬倒了一杯濃茶,放在她面前。
月芬眯着眼呵呵笑,然後端了茶碗一口氣喝乾,然後重重的放下茶碗,一搖一擺的朝門洞裡走,邊走邊滴滴咕咕的說:“這年月,哪個男人是東西來着?怎麼到最後出了事了,都是女人的不對,女人放蕩了?這大千花花世界,迷人眼着呢,男人女人都折騰吧……”
“德三?不是榮家那管家嗎?好象月芬跟他是親戚吧,怎麼攪一塊兒去了?”看着月芬離去的背影,嘉佳一臉好奇的問。
“什麼親戚喲,也就一個村,沾點邊,再說人家德三早不是榮府的管家了,陶裁縫那邊的幾間鋪子曉得哇,原來都是榮家的鋪子,前些日子榮記不是暴發了擠兌潮嘛,榮家沒法子,出手了一些資產來應對擠兌風潮,德三這挨千刀的背地裡夥着外人趁火打劫,榮家好些資產都是賤價出手的,到最後那幾間鋪子一轉手,這不,倒反而落到德三的口袋裡了,人家德三如今也是東家了。”翠嬸道,她這茶檔,每天各種消息滿天氣,她日日穿插其中,倒是曉得不少隱私。
“所以說喲,別看那些個家族家大業大,一有個風吹草動的,說不得也落個樹死猢猻散,說實話,這虞記若不是有大小姐出來撐着,就二爺這回一出事,就家裡那幾位還真不一定能保家虞家的家當……”有些事情不用明說,大家心裡知曉一點,虞二爺在世時,那戴家都有二東家之稱,若是沒有虞大小姐出來,只怕如今虞記真是戴家人說話了。
“……所以說,不是有句古話說慈不掌家嘛,大小姐這回手段辣是辣了點,但她這一招可是一石二鳥呢……”嘉佳感嘆道。
“喲,這又怎麼講?”一邊人好奇的問。
“你們想想,虞園這邊的賬目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大小姐這一招抽絲剝繭,最後將虞園和四馬路分店的每一筆賬剝的清清楚楚,這一回不但拿回虞園,也是給別的分店立了個牌子,讓大家各自己掂掂自己的分量,如此一招,就不怕別的分店不服大小姐了。”嘉佳初叨叨道,那話味兒裡還有一股子酸溜溜的。
別說,這位大小姐初來上海時,大家是真沒把她放在眼裡,只當是個沒見識的鄉下姑娘,沒成想,這一招一招的手段,沒有一絲煙火氣,卻有雷霆萬均之力。
便是他家餘翰,原先也是不服大小姐的,如今回家裡,那滿嘴裡“東家大小姐說的……”呀喲,那滿嘴的服氣她這心裡都吃味兒。但那心底也不得不服。不過,她倒也是聽老潢說過,這人哪,慧極必傷,大小姐能幹是能幹,未必有福啊……
這一想她那心底倒是平衡了不少。這人嘛,便是這樣,原先並不放在眼裡,突然之間一飛沖天,若不找點平衡感,那心裡不得勁兒。
“喲,這一招不是給戴政瞧的吧?”立刻便有人聯想了起來。
戴家戴壽鬆表面上另有他用,但顯然就是被虞大小姐掃地出門了,但是他大兒子戴政還掌着法租界那邊的分店了,而且還擔着虞記副掌事的職,而誰都曉得虞景明不爲虞二奶奶所容,沒瞧見嗎?這回二奶奶硬是不讓大小姐的香上二爺的供桌,顯然是恨極了。
戴政到底是二奶奶的孃家人,虞大小姐能不能容就不好說嘍,還得且行且看。
這閒話已經歪的沒邊了。虞景明又拿起茶几邊的另一疊資料,都是各分店挑出來的,有的是行商,有的是貨行,還有就是一些個人,都是跟虞記有起碼七八年的生意往來了。而其中有一個行商卻是被戴政重點做了符號。
這個行商姓田,叫田明,這個行商在前些年,每年都要從虞記拿貨,而且很有意思的是,他第二年拿的貨都要高於前一年,也就是說那幾年在虞記一年不如一年的情況下,他的銷貨量卻一直在增加,只是從去年起,他就沒在虞記拿貨了,據說是出事了。
“按說田明是不太附合要求的……”紅梅在一邊道。
“沒事,政表哥這個選擇其實挺有些意思的……”虞景明說着放下了資料。
外面的人都想看她如何對待戴政,而虞景明心中自有規則。
天完全的黑了,夜空中星星在閃耀,街燈昏昏暗暗卻似乎能照進人的心低。
明天出殯,戴娘子帶着大媳婦愛珍過來幫忙,虞寶珠也陪着,陳雲甫倒是跟長青一起處理着外面方方面面的事情。
這會兒諸事都安排妥當,幾人便又坐下陪着虞二奶奶說話,那話題自然便又落在了虞記狀告呂仙芝侵吞虞記資產案上面。
“喲,虞景明這手真可毒啊,這樣一來,虞園跟二房完全沒關係了,這活生生的不就把二房給架空了。”虞寶珠咋舌,虞景明這一招李代桃僵,利用呂芝仙曾是四馬路分店掌櫃的名頭,直接給呂仙芝定了個侵吞虞記資產的罪名,虞園拿回來那也是虞記的……
“而且呀,虞景明這不會也是殺雞駭猴吧?我聽說這案子一出,各地分店的賬冊不到兩個時辰,就全都擺在虞景明的案頭了,嘖嘖……”虞寶珠咋着嘴。
戴娘子臉色也不好看,哼了一聲:“虞景明也別高興的太早,那呂三可不是省油的燈,便是最後把虞園判給了虞記又如何,人家呂三佔了就是佔了,那裡可是公共租界區,別說她虞景明,便是王家的手也伸不過去,更何況人家呂三還是巡捕呢,他到時就不搬,還能怎麼奈何他,只怕四馬路的分店都辦不成嘍……”
這經商做生意,講究的是和氣生財,那呂三又不是個善茬,到時再看看虞景明如何收場?
戴娘子這話實在是有些興災樂禍。
虞寶珠咧了咧嘴:“戴家大嫂這說的,好象巴不得呂三佔着虞園似的……”
戴娘子聽着虞寶珠的話,心裡那個屈喲……不由的看了看邊上的虞二奶奶。
虞二奶奶的表情卻甚是奇怪,她就那麼歪在牀上,半張臉落在陰暗之處,讓人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便無法揣測她的心理。
哎喲,這二奶奶的性情是越來越難捉磨了。
而愛珍那裡,卻是有些擔心虞景明會不會針對戴政……
總之各有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