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看着那名記者上了伊麗莎白號,李澤時輕輕一拍巴掌,該布的局他已經布了,便是剛纔,翁冒說話的時機,包括記者們的要求,都是經過周密的推演,達到說話的最佳時機,才能促成他們的人,也就是那名記者先一步上伊麗莎白號,接下來將由那名記者跟譚先生暗裡接觸,以確認下一步行動。
“按計劃,等到虞記走私嫌疑洗清後,翁冒就會給愛德華遞交那封感謝信,而這時,隨着威爾他們進去的記者便會提出利德那兩批貨的問題,這時譚先生他們就會站出來接下這兩批貨的事體,然後同樣出俱武漢關口的報稅單,同時也給愛德華遞感謝信……只是……”年勝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又有些擔心的說:“愛德華他們會按我們預測那樣配合嗎?”
畢竟這方面他們這一方是沒法干預。
“如果僅是愛德華他們,雖然按我們計劃配合成份很大,但倒也不是十拿九穩,但道力的出現,這個配合就十拿九穩了,你也曉得近年來,滬上商人對於海關中對洋輪洋人的免稅政策多有不滿,再加上這兩年滬上經濟動盪,這種不滿越來越大,現在滬上一些商家已經開始有了抵制洋貨的苗頭了,當年四明公所事件洋人每每想起也是如芒在背吧,這時候他們肯定不能讓這種苗頭擴散開來。所以,道力這邊肯定要拿這幾封感謝信做文章,以緩和滬上商人對各洋商洋行的矛盾,想來接下該有一場記者招待會。”李澤時壓低着聲音道。
四明公所事件,是當年法租界藉着築路爲由幾次想要佔了四明公所的墳地,最後引發流血衝突,發展成一起全上海罷工罷市的反夷浪潮,最後法國領事迫於壓力不得不放棄侵佔四明公所計劃。
“嗯。”年勝點點頭。
如此就好了,譚先生他們一但進了租界區,也就安全了。
這時窗外碼頭上,威爾,翁冒,還有那個記者都從船倉裡出來,顯然已經清點完畢。
“虞記的貨清點完畢,於報單數目分毫不差,虞記走私純屬謠言。”威爾衝着大家下了結論。
“我可以做證。”一邊的記者也點頭說。
“那麼翁掌櫃,你可以派人下貨了。”威爾衝着翁冒道。翁冒便走了出來,衝着衆人一揖禮:“多謝大家還虞記一個清白,別外,此次虞記的貨在廣州出事,幸得伊麗莎白號伸出援手,我作爲虞記總掌櫃,代表我家大小姐,代表虞記感謝伊麗莎白號的義舉,這是我們虞記的感謝信。”
翁冒這話音一落,愛德華還沒來得及接話,一邊的道力卻是先一步一臉高興的說:“翁掌櫃客氣了,我們同在滬上討生活,你們中國不是有句話說是守望相助嘛,這都是應該的,一會兒我們會有個酒會,不曉得翁掌櫃有時間參加不?”道力一臉笑容的問。
“固所願,不敢請爾。”翁冒道,這話有點古言,道力就算是中國通也有些聽不懂,一邊翻譯說給他聽,道力便哈哈大笑。
“很抱歉打攪,剛纔在清點虞記貨物時,我看到船倉裡除了一些生活物資外,還有兩批貨,是另外卦裝的,分別是洋油和洋鐵皮,請問這兩樣也是屬於大使館的生活物質嗎?”這時,之前跟進去的記者突然又站了出來問。
伊麗莎白號爲各大領事運送生活物資,這個肯定是免稅的,但洋油和洋鐵皮,這個似乎不在生活物資之類吧,而且跟據海關規定,這兩樣是重稅。
周圍的一些記者便立刻竊竊私語,油洋和洋鐵皮都是上海的緊俏物資,出現在伊麗莎白號上就顯得有些突兀了。
道力看了愛德華一眼,愛德華又掃了不曉得什麼時候出現的羅切斯,羅切斯額上有些汗,雖然卞先生有話再先,但沒有實現前,還是有些擔心的。
“這是我們吳記的貨。”就在這時,從船倉裡又走出兩個人,俱是一身長衫,戴着瓜皮帽的老式掌櫃打扮模樣,年約五十多歲,前面一人手裡還提着一隻皮箱,他上前,朝着衆人一揖禮:“鄙人姓譚,是吳記貨行的掌櫃。”
說到吳記貨行,在場的人只要上了點年紀的都還算熟悉,吳記貨行在三四十年前那是不亞於利德這樣的大商行的,當年上海的吳記貨行就是廣州十三行吳記的一個分部,只是當年廣州十三行吳記因爲一場大火損失慘重,最後舉家遷往美國舊金山,沒多久,上海這邊的吳記貨行也就關門了,此後,上海再無吳記貨行的消息。
“喲,這是吳記打算重新登陸上海灘了呀?”幾個記者一臉興奮的問,這也算是一條新聞。
“離開多年,早已物是人非,說重新登陸上海灘還爲時過早,我們就是試試水,只是沒想到這批貨到了廣州,正逢戒嚴,找不到船運回來,也是託了關係找到伊麗莎白號,要不然可就要誤了交貨期了,我們吳記雖然也是興興衰的,但到底也是二百多年的歷史,損失的銀錢是小事,失信纔是大事。所以,多謝貴方伸出援手,而至於完稅證明,憑我吳記兩字這裡,就不可能沒有……”
那位譚掌櫃說着,便蹲下身子,打開手裡的皮箱……只是一打開皮箱,譚掌櫃就不由的皺了眉頭:“這怎麼回事,誰把我的皮箱換了?”譚掌櫃一邊說一邊翻起皮箱裡的東西,翻了個低朝天,也沒有找到報稅資料。
“你別是本來就沒有話?”卞維武故意諷刺了一句,也蹲下身來,開始找心中的目標……
“這是我的皮箱……”一邊的蓋文看到皮箱裡的物事,瞪了眼說,然後氣急敗壞的上前,一把搶過皮箱。
“先生,你拿錯皮箱了。”這時一個船上的夥計提着一隻皮箱過來遞給譚先生,那樣式跟先前打開的那隻一模一樣。
譚先生狐疑的接過皮箱,然後打開,入目的就是一個大的牛皮信封,拆開信封,便是一疊了報關資料,譚先生高興之餘,便猛的一拍額頭。
“呀,不好意思,果真是拿錯了,我這隻皮箱是在舊金山萊溫街一家皮具店皮的,蓋文先生是在哪兒買的,竟是一模一樣。”譚掌櫃衝着蓋文連連拱手道歉說。
蓋文心裡是不痛快的,但這等時候卻又不好沒風度,便道:“我的皮箱是一個美國朋友送的,他在哪裡買的我不知道,但他家住址就是萊溫街。”
“呀,那定然是一家店的東西,蓋文先生,你趕快查查看可有什麼遺失,要不然我可就罪過了。”譚賬房道。
“沒事。”蓋文擺擺手,卻也一件一件的將東西清點。清點完,蓋文才笑笑:“到是不少。”然後合上箱蓋。
卞維武在邊上咧咧嘴,沒找到他想找有東西。
茶樓這邊,年勝之前剛下樓打探了一下消息,這會兒幾步走到李澤時身邊:“我們的人傳來消息說,譚先生一路跟蓋文一起,可以確認東西不在蓋文身上。”
“如今,同樣不在行禮箱裡,那東西在那裡?”李澤時滴咕了句。不過想着卞維文,既然是他布的局,想來還有後招。
碼頭這邊。
“這就好。”譚老賬房鬆了口氣,這才交出牛皮信封裡的報關資料和完稅證明。同樣是在武漢關口補的,手序完全。而對伊麗莎白號的援手,譚先生代表吳記的人同樣表示感謝。
道力也甚是高興,一揚手衝着在場的記者朋友說:“最近,滬上對伊麗沙白號多有誤解,如今事實證明,伊麗莎白號不但是遵紀守法的,還有相當的義舉,接下來,我們馬上要舉辦一個酒會,介時會對整個事件做一個總結匯報,我們也邀請了翁掌櫃和譚掌櫃,也歡迎合位記者朋友參加。”
“好。”記者自然無有不允。
“蓋文,你也參加。”道力又轉頭對蓋文道。
“哦,我還要……”蓋文揚起臉,就看到不遠處正慢慢走過來的董幫辦,想說還要參加董家宴,就在這時,一個穿着東洋服裝的女子,手裡捧着一捧鮮花:“蓋文,你終於到上海了,我已經等了好久了,我特意來找你的。”
竟是那個在廣州跟蓋文傳花邊的東洋女子,竟是比蓋文早一步到了上海。
這時利德的羅切斯從人羣裡擠了出來,伸手拍着蓋文的肩:“中國有一句話叫做最難消受美人恩,蓋文就別推辭,正好帶着洋子小姐一起參加酒會,羅切斯說着,又壓低聲音在蓋文耳邊低語了一句。
蓋文一愣,又擡頭看了不遠處的董幫辦,最後收回視線,然後跟着羅切斯和大倉洋子一起上了羅切斯的汽車……
董幫辦站在遠遠的看着這一幕,臉上無甚表情,好一會兒,伸展了一下腰背,渾身輕鬆。然後揹着手轉身,慢悠悠的踱了幾步,嘴裡嘀咕着:“新來省悟一生癡,尋覓上天梯。拋失眼前活計,踏翻暗裡危機。莫言就錯,真須悔過,休更遲疑。要識天蘇地味,元來只是黃齏。”說着董幫辦又朝不遠處的黃包車伕招手:“黃包車,去四馬路虞園……”
“董幫辦這什麼意思?表示悔過?”董幫辦上車的地點就在茶樓的窗下,董幫辦嘴裡嘀咕便進了李澤時年勝的耳裡。
“他哪裡有悔路可走。”李澤時擰着眉,董幫辦這話音裡頗有以死明志的意味。
他現在可以肯定,東西已經到了董幫辦的手裡了,接下來只怕是卞先生和董幫辦要演雙簧了,今晚虞園必有大事發生。
遠處長街,黃管帶帶着一隊差兵在吃麪條。
“頭兒,你看那人,是不是通緝令上那個姓潭的?”一個差兵看着遠遠碼頭跟道力武官一起出來的中年人身上,那人面目跟通緝令上依稀彷彿。
“吃你的面,沒聽師爺說,這一塊不歸我們管。”黃管帶遠遠的瞅了一眼,哼了聲,遠處黑雲沉沉,這天是該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