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驚魂

進入十月裡,空氣裡漸漸有了初冬氣息。春秋的輕衫羅裙已顯單薄,內務府照例要給各宮娘娘裁剪新衣,至於該用何種款式、花樣、綢緞,皆先送到泛秀宮去,等着皇貴妃娘娘親自裁定。小太監們陸陸續續進來,兩人扛一裹緞匹,放在專制的紅漆高木架子上,煙綠、流嵐、桃紅、嫣紫、鵝黃,各色綢緞紛紛半展垂下,弄得椒香殿後院好似春日百花盛放,一片奼紫嫣紅之景。

“娘娘,你瞧瞧這匹雲錦。”內務府管事一臉討好,捧着一匹燦若雲霞的明黃色錦緞上來,立在旁邊說道:“江南雖是盛產絲綢之地,可上好的雲錦卻也不多,今年統共就進貢了六匹,皇上特意吩咐送兩匹過來,說是讓娘娘裁幾身新衣裳。”

“嗯,顏色不錯。”慕毓芫將手輕輕放上去,只覺絲光水滑、恍若無物,因冬日晴空下的陽光格外明媚,那亮黃光澤便愈發奪目,幾乎讓人有些睜不開眼來。

“娘娘,寸錦寸金吶。”內務府管事繼續奉承,將那雲錦展的更開一些,滿臉堆笑說道:“宮裡頭除了皇上,也就娘娘能用明黃之色。不知娘娘喜歡什麼款式,上頭要繡什麼圖案花樣,只管吩咐奴才知道,好讓針功局的人用心去做,保準讓娘娘穿出天底下獨一份兒的尊榮。”

雙痕手裡端着一盞新茶,上來笑道:“行了,別總是在這兒聒噪沒完。你一直說個不停,娘娘還怎麼看緞子?後面已讓人備下茶水錢,辛苦你們多走一趟。”

內務府管事連連點頭,賠笑道:“雙痕姑娘說得是,奴才告退。”

慕毓芫接過花茶撥了撥,低頭飲了一口,隨手放下,在綵緞前來回翻檢着,揀起一匹八團翠藍的錦緞,覺得顏色太豔便丟開。轉而拉起一幅豆綠暗紋挑花緞子,放到手腕上比了一比,待跟前宮人都悉數退盡,方纔出聲道:“是不是有什麼事,說罷。”

“娘娘----”雙痕掃視了周圍一圈,近身附耳道:“二公子讓人傳話,說是已經找到薛夫人的下落,說是藏身在恭順夫人府上,現如今是下房的一名僕婦。”

“恭順夫人?”慕毓芫微微蹙眉,只覺名字甚是耳熟,“彷彿,在哪裡聽過?”看着手中錦緞思量了一會,有些吃驚道:“那不是萱妃的嫂嫂麼?難道說,她們還有什麼瓜葛不成?”

雙痕見她擔心,忙道:“據二公子說,彷彿是沒什麼的。”

“難怪,找遍京城都不見人。”慕毓芫看着面前一幅幅彩繡錦緞,五光十色、豔華濃彩,堆在一起顯得格外悅目,自己的心情卻好不起來,“薛夫人身份特殊,怎能讓她在京中滯留?先不說其中有什麼,即便真的沒什麼,對咱們來說,那也是一個相當大的麻煩。”

“唉,可不是麼。”雙痕嘆了一口氣,說道:“二公子也很爲難,薛夫人自然不能留在京中,可如今她在恭順夫人府上,咱們總不好直接去要人罷。且不說恭順夫人肯不肯給,這般平白無故的,換做是誰又不會起疑心?娘娘你說,眼下可怎麼辦纔好。”

“一時也沒有好法子,容我想想。”慕毓芫沉吟了一會,側首看向半院子綵緞,已無心思在挑揀下去,“你讓人把緞子送到淳寧宮,讓佩柔先挑,賢妃不會計較這些,回頭再給她送過去,其餘各宮按往常順序辦。另外,那兩匹明黃雲錦先收起來,不要給我裁什麼衣衫,免得惹衆人不自在,留着空了給皇上縫兩身新袍子。”

香陶從內殿走出來,上前回道:“啓稟娘娘,萱妃娘娘求見。”

“娘娘,眼下要見萱妃麼?”雙痕面有猶豫之色,小聲道:“她失了父親兄長,心緒自然有些欠佳,前幾天還對皇上和娘娘言出無忌,今兒只怕也沒什麼好的。娘娘不如回內殿歇息着,等奴婢去打發了她。”

“無妨。”慕毓芫淡淡一笑,“既然來了,就見罷。縱使她惱恨皇上遷怒別人,我又沒什麼對不起她的,也不過白說幾句,何必害怕她似的躲起來?”然而心裡卻想到另一層,薛夫人既然在恭順夫人府上,不知萱妃可曾知情,尋思着如何打探一下,若能把人要出來則更好。

香陶上前扶着她,笑道:“正是,娘娘何曾怕過人?”

那日萱妃哭鬧之事,雖然嚴令底下宮人們非議,但她才升了位分,反而無故不招皇上待見,宮內漸漸有不少流言傳開。一來二去,竟然流傳成萱妃恃寵而驕,藉着父兄亡故之由,要求皇上封自己爲皇后,所以才逼急皇帝失了寵。後宮嬪妃本就眼紅於她,見她如今被皇帝冷落,私底下皆是稱心如意,因此越發傳的似真的一般。倒是慕毓芫聽說了,覺得有擾後宮素日寧靜,特意召集衆嬪妃到泛秀宮敘話,言語上彈壓了幾句,那些流言才漸漸淹沒下去。

皇帝那邊不再召見,萱妃更是懶怠裝扮自己,一身雪青色家常對襟暗紋緞袍,料子雖屬上乘,卻只有六成來新,看起來更像是清修離塵之人。滿頭青絲隨意挽起,只簪着一支六菱平紋銀釵,耳上一對黃玉墜子,對着慕毓芫淡笑道:“上次衝撞了娘娘,只當娘娘今日不出來了。”

“呵,爲什麼不?”慕毓芫淡淡微笑,收攏廣袖垂擺在鸞鳳椅中坐下,摒退了殿內宮人,只留雙痕在旁邊侯着,“你來必定是有事,只管說罷。”

“娘娘,總是這麼----”萱妃低頭笑了笑,既不見禮也不落座,只是仰起下巴斜斜看過去,意味深長說道:“任憑天打雷動的事,娘娘都總是一幅波瀾不驚的樣子,這份深沉穩厚的氣度,換做旁人還真是學不來。”

“有話直說,不必拐彎抹角。”慕毓芫不予理會,淡聲說道。

“前些日子,長嫂府上新來一名下人,原本是個不起眼的洗衣婦,也不值得驚動娘娘的視聽。只是彷彿聽說,那婦人夫家姓薛……”萱妃說到此處停住,含笑欣賞慕毓芫的微微動容,“娘娘,那薛氏與你是舊相識麼?”

慕毓芫審度着她的話,並未稱呼薛夫人,看來還不清楚薛家的淵源,卻不知薛夫人說了多少,於是只道:“天下姓薛的人多得是,本宮又沒見過,怎會知道你說的是誰?”

“娘娘認識也好,不認識也罷。”萱妃從懷裡掏出一個八寶盒子,做得很是精緻小巧,遞到慕毓芫面前道:“那婦人口口聲聲,要請長嫂一定找到我,再將瓶子親自交到娘娘手上,說是隻有娘娘纔會明白。”

雙痕趕忙上前接過,謹慎道:“娘娘,奴婢先打開瞧瞧?”

“不用,先放下罷。”慕毓芫擡手止住她,情知她是擔心盒中有毒物,自己也有所懷疑,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妥,卻仍然極力保持鎮定。

萱妃似乎看出二人躊躇,輕聲笑了笑,“娘娘不必擔心有什麼暗器,只因我實在按捺不住,已經先打開看過了。裡面只有一粒蠟製藥丸,本來想捏碎瞧個仔細,可又怕不小心做錯什麼,讓那婦人的話失了效。”

慕毓芫漸發不安,儘量穩定心緒問道:“什麼話?”

“那婦人說,只要娘娘親自瞧過裡面的東西,必定會讓皇上和娘娘抱憾終生,比起去死----,也還要更難過一些。”萱妃眸中帶着一抹冰冷恨意,轉身走了幾步,在大殿門口緩緩側身,“對我來說,娘娘是否會痛不欲生,並不是那麼要緊。不過,若能讓皇上終生活在痛苦裡,我心裡一定會是歡喜的。”

“你少胡說!!”雙痕喝斥了一句,回頭道:“娘娘,萱妃說的都是胡話,千萬別理會她,奴婢這就讓人送她回去。”

“不用你趕,我自己會走。”萱妃冷冷看了一眼,轉身出去。

“娘娘……”

慕毓芫恍若未聞,只是慢慢打開八寶錦盒,果然躺着一枚龍眼大的蠟丸,輕輕拈在手中,是舊蠟的油潤稍澀之感。到底,裡面會藏着什麼古怪呢?手上一點點施力,卻聽殿外一陣略快的腳步聲,吳連貴進來回道:“啓稟娘娘,四公主昨夜起了高燒,折騰到現在還沒有退,皇上已經着急趕過去了。”

“昨夜?”慕毓芫蹙眉疑惑着,將蠟丸放回盒子遞與雙痕,示意她拿去收好,方纔問道:“既然是昨夜高燒,怎麼今兒才傳出消息?太醫呢,什麼時候去的?”因受皇后臨終遺命所託,比起尋常皇子公主,對四公主自然要更關心一些,但四公主畢竟已經及笄,因此也說不上特別親熱。

“昨兒半夜,太醫就已經去了。”吳連貴一臉小心翼翼,“聽說,原本讓人來泛秀宮稟過,只怪後門的小子偷懶沒回,娘娘別生氣,奴才已經把他們都捆了。”

“有這種事?”慕毓芫甚是吃驚,更多的則是動氣,只是眼下顧不上責備人,略整理了一下衣襟,“你先讓人去備輦,回來再收拾那起奴才!”

吳連貴趕忙上前攙扶,指着外邊道:“車輦已經備好,奴才陪娘娘過去。”

當初皇后臨終之時,皇帝承諾要親自撫育四公主,因此沒捨得交與後宮嬪妃,選足雙份的奶孃宮人,安置在鳳鸞宮偏殿映綠堂內。四公主生辰是八月中秋,今年剛剛行過及笄禮,照例該要正式冊封,只因前段皇帝忙於青州戰事,故而才稍微延遲了些。泛秀宮距離帝后寢宮都甚近,從月韶門穿過去,不過稍微一段路程便到,映綠堂的宮人見是皇貴妃鸞車,趕忙齊齊上來行禮。

慕毓芫自有一段往事,皇后既然已經不在,自己輕易不會來鳳鸞宮,平時也只是常召四公主到泛秀宮,或是一同在御花園內賞春而已。此刻看到映綠堂的匾額,仍忍不住稍微駐足,略微沉默一會,遂領着吳連貴等人進入內殿。明帝正坐在牀榻旁邊,手裡握着一方新汲的絲絹,輕柔搭在四公主額上,溫和問道:“寅雯,覺得涼一些沒有?”

“父皇,兒臣已經好多了。”四公主輕輕點頭,擡眼看到後面的慕毓芫,不知想起什麼,只是微微垂了眼簾,並沒有再開口說話。

“什麼時候來的?”明帝似乎感覺到身後氣息,回過頭來,“寅雯剛服了湯藥,太醫說還得捂一會才行,等到稍時出汗便好。”

“皇上,臣妾來罷。”慕毓芫親自汲了一條絲絹,展開平折成四方形狀,讓明帝到旁邊椅子歇坐着,自己替四公主擦拭着,“寅雯,稍微忍耐一會。眼下已近冬月,太過貪涼反而容易積寒氣,只消不斷取點涼意,不讓虛火燙得你難受就行。”

“嗯。”四公主抿着嘴脣,輕聲應道。

慕毓芫看着四公主的神情,欲要說點什麼,卻又當着衆人有些不便,默默汲了幾次絲絹,一點點替四公主涼着額頭。忽聽簾外一陣請安之聲,卻是朱貴妃趕過來,今日穿着荔枝紅半月紋窄身褕衣,內襯玉蘭色中衣,雲鬢上簪一支金嵌紅寶石靈芝釵,越加顯得脣紅齒白、容色鮮妍,比起少時嬌憨更添幾分嫵媚風韻。

明帝免了她的禮,說道:“殿內的人太多,坐坐就回罷。”

朱貴妃臉上笑容略暗,很快復原如初,起身瞧了瞧四公主,關切問道:“寅雯,這會兒可還燒得厲害?方纔剛知道,竟是昨兒就起病了。”

四公主反手扶着額頭,回道:“也沒什麼,不過夜裡着了涼。”

“可怎麼今天才得知?”朱貴妃問了一句,又道:“想來是底下的人懶怠,眼見四公主脾氣好,竟沒有及時去跟皇上回稟,實在該拖出去打死。”

四公主似乎燒得說不出話,慕毓芫有條不紊默默換着絲絹,宮人們更是低頭鴉雀無聲,殿內頓時有些安靜下來。明帝撥弄着手裡的茶盞,像是覺得不對口味,側首皺眉吩咐道:“多祿,去換一盞新茶來。”

“多總管,還是我去罷。”側旁響起清脆甜美的聲音,衆人都回轉頭去,卻是一名十四、五歲的藕色宮裝少女,上前襝衽道:“公主常喝的各色茶葉,素日都是臣女放置保管,別人去只怕一時找不着,稍等一會便好。”

明帝略看了一眼,頷首道:“也好,你跟多祿去罷。”

“玫若……”四公主換了個姿勢,朝牀外側臥一些,“我覺得嗓子癢癢的,你順道取些金桂蜜糖來,兌上溫水,給我喝一盞潤會嗓子。”

“知道,三分蜜糖。”那少女跟四公主相視一笑,彼此間私藏着小秘密,只用遞個眼色便知道,十足閨閣小兒女的模樣。

慕毓芫留心看過去時,杜玫若已經轉身出去,恍惚之間,只覺一雙明燦燦的大眼睛晃過,纖穠合度的背影,行動間已有幾分窈窕婀娜之姿。於是低頭笑了笑,擡眸看向明帝道:“方纔那個,是寅雯的侍讀杜玫若罷。平日裡不常見着,總記着是跟寅雯一般大的孩子,轉眼間已經是娉婷少女了。”

“可不是麼,孩子們長得太快。”明帝搖了搖頭,似乎頗有感觸一笑,“寅雯今年及笄,寅馨更是已經嫁人,再過一兩年孩子都有了。朕就算想瞞得年輕些,也是不成,倒是你怎麼不見變過,還是和從前一樣。”

“當着孩子們的面,皇上何必拿臣妾打趣。”慕毓芫隨話笑了笑,回頭吩咐小太監道:“水有些渾濁,再去打一盆新的來。”

朱貴妃拿絹子拭了拭嘴角,嫣然笑道:“皇上說得全都是實話,娘娘的容顏舉世無雙、無人能及,竟然十年如一日,宛如嬪妾當初見到娘娘之時。等再過十年,也嬪妾不知老成什麼樣子,娘娘若是有好法子,也傳授一些給臣妾罷。”

“皇上、娘娘,請先用茶。”杜玫若領着宮人進來,恰時將話打斷。

慕毓芫含笑接了茶,揭開茶蓋撥了撥,正是素日常喝的仙居碧綠,再瞧朱貴妃手裡的,亦是她愛喝的湄江翠片。不免對杜玫若留了一份心,覺得此女心思甚細,只是彼此並不算相熟,只是頷首笑道:“難爲你了,人人的口味都記得。”

明帝聽她如此說,不由瞧了瞧自己的茶盞,是一盞淡綠透瑩的清茶,吃驚笑道:“果然不錯,你怎知朕此時想喝這個?”他擡頭看向杜玫若,眸中頗有些好奇。

杜玫若將桂花露遞與四公主,低頭輕聲回道:“往日皇上來瞧公主,都是上的清溪玉芽,正好前些日子得了一盒,今兒纔剛打開的。”

明帝笑道:“是麼,朕倒是不記得了。”

朱貴妃飲了一口茶,笑道:“皇上日理萬機,怎會記得這等些微小事。既然今兒人聚得齊全,不如晌午一塊兒用膳?把祉兒和嶸兒也叫過來,給他們姐姐問個安,大家在一起說說笑笑也不錯。”

慕毓芫心裡有事,聽她如此說,稍稍思量對明帝說道:“皇上,想必方纔是剛早朝趕過來,前面多半還有正經事,不如去忙完再回來。臣妾在這裡陪着寅雯,再讓佩柔把孩子們叫來,等會寅雯稍好些,就在內堂擺張小桌子用膳。”

“嗯,也好。”明帝微笑頷首,起身招呼多祿跟着。

果然不出所料,朱貴妃也跟着站起來,走到牀前問了四公主幾句,趕忙笑着追上去道:“皇上,左右也是順路,不如臣妾陪着一起出去?”

小宮女掀起水晶珠簾來,明帝閃身穿過道:“嗯,一塊兒走罷。”

慕毓芫略欠了欠身,目送明帝等人離開,回頭對杜玫若道:“辛苦你了,帶着大夥兒先出去歇着,晚點你也一塊兒用膳。”

“是,謝娘娘關懷。”杜玫若屈膝行禮,招呼小宮女收拾茶盞退出。

“寅雯……”殿內獨剩二人相對,慕毓芫的聲音又輕又柔,拉起四公主的手握在掌心,柔聲問道:“昨兒你父皇跟我沒過來,是生氣了麼?”

四公主眼中閃過一絲不自然,小聲回道:“沒有,慕母妃別多心。”

“寅雯,可還記得從前生病的時候?”

四公主擡頭看了一眼,靜靜默了一會,“當然記得。十歲那年,寅雯身上出黃水疹子,只因實在癢得難受,便忍不住用手去抓、去撓,全身上下都沒有一處好皮膚。那時候,是慕母妃日夜守在身邊,取冰水爲兒臣鎮癢。”卻漸漸有些哽咽起來,“六天六夜,也不曾離開寅雯半步……”

“呵,還記得就好。”慕毓芫微微一笑,替她掖了掖錦緞繡花軟被,“不論從前、如今、將來,只要寅雯生病了,慕母妃依舊會守在你身邊。昨兒是小太監疏忽沒回,我與你父皇都是才知道消息,回頭一定重重治他們的罪,快別再委屈了。”

四公主眸中水光朦朧,自語道:“原來是這樣……”

“難道,慕母妃還哄你不成?”慕毓芫看着她一笑,見四公主欲要解釋,含笑搖了搖頭,將她捂在被子裡,“別動,等着藥散開好出汗呢。你是個聰慧明白的孩子,只消記着平日的情分,就斷不會被那些流言所矇蔽,只當是我多此一舉。”

四公主忙道:“慕母妃待兒臣,一向都是很好的。”

“很好麼,倒也不敢說。”慕毓芫轉眸看向細薄瑩綠的窗紗,窗外樹枝上掛着零星殘葉,透過窗紗看去,葉子似乎還帶着新翠綠色。再往西面遠遠眺望,依稀能看見泛秀宮的飛檐捲翹,緩緩轉回頭道:“皇后娘娘纔是你的生母,我自然是趕不上她,只是平日有祉兒、佑綦和棠兒的,必定也記得有你的一份。再者,你一天大似一天,將來自有駙馬爺心疼你,也輪不到慕母妃再操心。”

四公主原本還在點頭,突然聽到後面的話,不免將原本發燒的臉燙得更紅,着急咳嗽道:“兒臣還在病中,慕母妃就只管拿着取笑,回頭讓父皇評評理……”到底還是年幼害臊,聲音漸漸細不可聞。

“好了,不說了。”慕毓芫連忙笑着哄她,站起身道:“你好好睡一會兒,等會出了汗,起來沐浴換身乾淨衣裳,人就清爽多了。”

到了晌午時分,帝妃幾個再加上皇子公主們,以及留下的杜玫若,九個人只得坐了一張長桌,席上菜餚也很是豐富。明帝和慕毓芫居上首,朱貴妃帶着八皇子居下首,東側是四公主和杜玫若,西側則是七皇子兄妹三個,席間小孩子甚多,因此你爭我搶顯得分外熱鬧。慕毓芫卻沒什麼胃口,略微吃了些菜,喝了半碗冬筍烏雞湯,更覺暖融融的生出困怠,與明帝閒話幾句,便領着雙痕先行回宮歇息。

衆人回到椒香殿寢閣,慕毓芫很有些懶洋洋的,然而心中事情太多也睡不着,於是只在美人榻上半躺着,取下一本舊書隨手翻看。雙痕在邊上取了木樨花露,就着溫水兌了大半盞,走過來道:“娘娘,你且歇會罷。回來的時候,不是一直說頭有些疼?這會還看什麼書,不如蓋上被子睡會也好。”

“是有些疲乏,心裡卻是靜不下來。”慕毓芫將書撂在小几上,端起木樨花露,飲了兩口有些蹙眉,擡頭笑道:“不知怎麼了,往常也不覺得甜膩,今兒喝着只覺心裡悶悶的,還是換一盞清茶喝罷。”

“娘娘你啊,是心裡事情太多。”雙痕依言去換茶,取了個米色青花釉茶盅,揀了幾片整葉扔進去,頭一遍先過水,然後方纔嚴嚴的蓋實放好。

慕毓芫看着她調弄茶水,想了會說道:“說到茶水,我倒想起上午的事來,那個杜玫若心思很細,不像是個單純的孩子。寅雯的脾性有些固執,也不是很懂事,比不得寅馨從小早慧,身邊跟着那樣伶俐的人,倒是讓我有些擔心。”

雙痕頗不以爲然,收拾書卷說道:“娘娘就是平日太操心,所以弄得心血虛虧,睡不安穩自然頭疼了。若是不喜歡那丫頭,隨便找個理由打發出去就是,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人,何必思量那麼多?”

“要打發她出去自然容易,只是寅雯又該多心,倒好似我有心爲難誰似的,況且那丫頭與我又沒瓜葛,何苦去惹人嫌?”慕毓芫索性起身下榻,自己取了杯盞,掀開茶盅便是一股清香之氣,突然蹙眉道:“雙痕,我怎麼有些頭暈?你過來扶一下。”

雙痕趕忙上來,着急道:“娘娘,是哪兒不舒服?”

“沒事,可能剛纔起得太猛。”慕毓芫笑着擺擺手,由雙痕扶着躺回榻上,還自我嘲笑道:“早上還說呢,看來真是年紀不饒人。”

“娘娘少說笑了,等奴婢去叫太醫來瞧瞧。”雙痕一臉正色,轉身出去。

不多時,俞幼安領着兩個小醫官叩見,留下人在外頭,自個兒進來隔簾把脈。慕毓芫見他沉吟了好一會,不免也有些擔心,因此問道:“難不成,還是什麼大症候?你只管說實話,不必遮遮掩掩的。”

俞幼安聞言笑了笑,起身行禮道:“是大喜,娘娘已有兩個月身孕了。”

畢竟已有好幾個孩子,慕毓芫倒也不覺得如何欣喜非常,下意識撫了撫腹部,微微笑道:“原來----,是又有了淘氣的小傢伙。難怪最近總覺有些精神不濟,都冬月還是成天貪睡,還只當是沒歇好呢。”

俞幼安恭賀了兩句,又道:“據微臣的診斷來看,娘娘的確有心血不足之象,多半還是有些勞累,雖然不是要緊症候,今後也需要多加保重身子。再者,娘娘如今又有身孕,比不得從前自在,爲着肚子裡胎兒着想,也應該好生調養一番纔是。”

雙痕立在旁邊服侍,插嘴道:“奴婢說的沒錯吧,娘娘還不信呢。”

慕毓芫被他二人說得無話,只好含笑點了點頭。俞幼安開好保胎的方子,囑咐了幾句日常留意之事,領了封好的賞銀,便帶着小醫官躬身告退。雙痕讓人去稟告皇帝,轉身進來笑道:“娘娘,這次是想要個小公主,還是小王爺?”

“還不都是一樣,讓人操心。”慕毓芫低頭笑了笑,輕柔撫着腹部時,彷彿能感應到裡面的小小生命,暫時拋開煩心之事,心內只是一片柔和寧靜。

雙痕從高閣上取下鑲金木盒,打開盒子翻檢着,皺着眉頭道:“咦,怎麼兩個一樣的翡翠瓶子,到底哪個纔是九珍雪參益氣丸?”回頭朝慕毓芫一笑,“娘娘別怪奴婢偷懶,平時都是紫汀收放的,要不把她叫進來問問?”

“你急什麼,現在我也不吃。”慕毓芫倚着軟枕輕揉肩膀,將鬢上的雙頭串珠金步搖拔下來,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早上因爲寅雯的事耽誤,倒是把萱妃送的東西忘記了。你把那盒子拿過來,瞧瞧裡面是什麼。”

“娘娘還理會她呢,扔了便是。”雙痕有些不情願,嘆了一口氣,轉身找出萱妃給的八寶盒子,取出蠟丸道:“誰知道她在裡面放着什麼,不用娘娘親自沾手,奴婢去找絹子裹住砸開,若是看得再呈給娘娘。”

慕毓芫攔不住她,只得笑道:“好,都聽你的。”

雙痕果然找了快素絹,裹緊了蠟丸,小金錘輕輕一下去便塌了,見沒什麼奇怪的東西出來,方纔小心掀起絹子來。慕毓芫隔得稍遠看不清,彷彿是幾粒豌豆大的藥丸,見雙痕只是怔怔發愣,不由問道:“是什麼東西,快拿過來瞧瞧。”

“沒……沒什麼……”雙痕一臉大駭之色,張大了嘴,手上止不住的亂顫,慌里慌張將絹子胡亂裹好,結結巴巴道:“沒什麼……娘娘,娘娘你不用看了。”

慕毓芫雖然困怠頭暈,心智卻是極清明,見她神色有異,更加懷疑起萱妃說的那些話,撐着身子下榻來,厲聲說道:“拿來,做什麼不讓我看!”

“娘娘,真的沒什麼……”雙痕連連叩頭,欲要出去。

“站住!”慕毓芫伸手拉住素絹,雙痕卻死死握着不放開,二人拉扯之間,絹子“呼啦”一下散開,碎蠟片和數粒藥丸瞬間散開一地。

“這是……”

慕毓芫俯身揀起一粒,蔻丹似的小小藥丸,被雪白的素手襯得格外分明,宛如扎破肌膚滲出一點鮮血,紅豔豔的刺人雙目。全身僵硬看了半日,彷彿被人當胸狠狠一記重擊,砸得整個人有些搖晃,往後退了幾步,扶着桌子邊沿方纔立定。記憶的閥門猛然打開,一幕幕往事串聯在一起,裹成無窮無盡的巨大恐懼,正以雷霆之勢迎面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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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避世第三十一章 年第十七章 湖州《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十六章 錦衾冷ˇ第一章 輪迴第三十三章 鏡花水月《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十七章 惜年少(上)ˇ第三十八章 傷逝第二十五章 陰晴圓缺《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十六章 錦衾冷ˇ《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十六章 錦衾冷ˇ第十二章 手足第九章 繁星第三十三章 相見難《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三十章 柳絮(下)ˇ第二十八章 暗涌第四十五章 對決第十二章 利刃第二十四章 心盲《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十七章 惜年少(中)ˇ第十三章 噬魂(下)第二十一章 慶都第三十三章 鏡花水月第三十九章 百年身《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十七章 惜年少(下)ˇ《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十六章 錦衾冷ˇ《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十八章 滿城春ˇ第十四章 禁足《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四十章 緣錯(上)ˇ《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三十二章 太平ˇ第二十三章 錯中錯第十三章 狩獵第三十三章 相見難《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二十一章 夜雨聞鈴ˇ第三十四章 掐枝《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三十章 柳絮(下)ˇ第十八章 惘然《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二十八章 巫蠱(下)ˇ《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三十九章 憶當年(上)ˇ第三十八章 傷逝《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二十四章 玉珠兒(下)ˇ第三章 宮闈第十三章 噬魂(上)《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二十二章 燕爾ˇ第二十三章 錯中錯第十八章 惘然第十五章 傷魂第十八章 驚鴻第十三章 驚夢第三十章 初雪第四十一章 恨無常第八章 秋風葉第三十四章 恩侯令第七章 暗箭《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三十七章 蒼生(下)ˇ第三十一章 年第四十三章 枉生花第二十二章 飄零第三十四章 掐枝第一章 離塵第四章 龍舟歌第八章 浮世第九章 心灰《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十七章 惜年少(下)ˇ第十五章 舊緣《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三十三章 流世ˇ第七章 暗戰第十三章 噬魂(下)第十一章 泛波第五章 波瀾《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三十七章 蒼生(下)ˇ《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二十一章 夜雨聞鈴ˇ第二十二章 迷惑第八章 秋風葉第四十一章 恨無常《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二十二章 燕爾ˇ《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二十五章 怨宮秋(下)ˇ《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二十一章 夜雨聞鈴ˇ《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三十一章 飛瓊(上)ˇ《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十九章 瀾ˇ第十九章 初見第五章 祭天第四十三章 驚雪《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三十八章 風雲(上)ˇ第十一章 泛波第二十七章 長相守第二十九章 華傾第十七章 湖州第十九章 擷珠湖《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三十章 柳絮(下)ˇ第二十三章 錯中錯第二十六章 愛別離《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二十八章 巫蠱(上)ˇ《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二十九章 韶華ˇ《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十七章 惜年少(上)ˇ第四十二章 破夢第六章 萌始第十七章 湖州《元徵宮詞》薄?慕顏 ˇ第十八章 滿城春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