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飛快,冉敏與亮哥兒在艾園過得很是自在,其間詹氏的女兒冉媛被母親趕着來過一次後,竟賴着不肯走了,還是詹氏親自來接,並哄着她住得近,時常可以來才依依不捨的離開。
那次之後,冉媛果然三天兩頭便跑來。冉媛年幼,驕氣卻不討人厭,冉敏也懶得跟一個小童計較她前世的毒舌,加上冉敏心態上早是成人,言行舉止處處顯落淡定從容,冉媛對她十分信服,三人時常相處,關係倒比別人親密許多。
這一天,冉媛得意洋洋藏着本書跑進來,向亮哥兒炫耀:“告訴你,我識字了,懂得比你多。”說着攤在書本翻到第一頁,指着一個字念:“這個字念‘三’。”
唸完後眯着眼,樂呵呵看着亮哥兒,等着亮哥兒羨慕她。亮哥兒小臉漲得紅紅,憋了半天才蹦出一句:“我姐懂得更多。”
冉敏笑眯眯看着兩人鬧騰,遷居至今兩月,亮哥兒講話講得更加順溜,時不時從嘴裡蹦出幾句話,能梗住冉媛半天。小孩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越吵感情越好,冉敏也不去管他們。
冉敏上前幾步,向冉媛攤開手。冉媛眨巴眨巴眼睛,乖乖將手裡的書遞給冉敏。
這是一本三字經。
冉敏還給她,笑問:“你哥哥開蒙了?”
冉媛的哥哥冉炔,今年六歲,冉敏見過幾次,倒是不怎麼熟悉。
冉媛自豪道:“對呀,我父親請了西席教導我哥哥開蒙,聽說是個老師傅。這個字便是我哥哥教我的。”
其實她不好意思的是他的哥哥似乎天資不怎麼聰敏,一篇課文還沒背下來,被先生打了好幾手鞭,這會正疼得在家吡牙呢。
將將開蒙的小童,怎麼可能會對生澀的書本感興趣,更何況先生還是個老學究,只怕除了死記硬背,不會有更多的學習方法。冉敏摸搓着桌面,冉媛的話倒是提醒她了。亮哥兒已滿三歲,再過兩年,只怕祖父也爲讓他開蒙入學。
亮哥兒擔憂地望着他姐姐時而皺眉,時而舒緩,突然拍着桌子跳起來,倒是嚇一跳。冉敏笑道:“對了,我怎麼沒想起來?”
“走,隨我去見祖母。”冉敏兩手牽着疑惑的亮哥兒與冉媛,齊齊去見祖母齊氏。
剛過午飯點,齊氏用完飯,因怕積食沒有睡午覺,見三個人齊進來向她請安,破例一笑,問她們什麼事。
“祖母,媛姐兒今天來看我與亮哥兒,說他哥哥焰哥兒已經開蒙了。我就想着亮哥兒過兩年也要開蒙,想提早做準備。”
冉敏爲齊氏溫茶入盞,繼續說道:“我孃親是清州書香世家的閨女,聽說當年她嫁進冉家時,賠嫁好幾十擡書,我就想找找其中沒有適合亮哥兒開蒙用的。”
冉敏記得前世她十歲時,家中失火,這些書來不及搶救,全部化爲灰燼,到她出嫁時,祖父便又補些嫁妝給她,才讓她不至於嫁得那麼難看。
耿氏的嫁妝單子與鑰匙在齊氏手上,她聽完也不細問,吩咐身邊的大丫頭素錦去取鑰匙。冉家家大業大,也不會再乎兒媳這點嫁妝。
素錦將鑰匙交給冉敏,笑道:“這兩串是大太太的嫁妝庫房鑰匙,大太太進門時整理嫁妝,大老爺見裝書箱子是樟木的,防蟲防潮最好,再加上大太太先言這書是給你做嫁妝的,故而上了封,未曾開啓。”
齊氏道:“你娘去的早,也就止生你們姐弟二人。她的嫁妝直然是留給你們的。現在你年紀小,其它金細地鋪都暫託你祖父指定的人看管,收支營利另有賬目,只等你們大些再交還給你們。”
冉敏姐弟聽齊氏提起母親,不禁眼角一紅,一旁的冉媛受她們情緒感染,不由得露出欲泣的神情。冉敏怕祖母擔憂,忙露出笑來:“祖母說的,自然是對的。”怕吵着齊氏休息,冉敏一拉兩人,忙告辭出來。
素錦送出兩姐弟,回頭見齊氏捏着茶蓋出神,悄聲爲她換了杯熱茶。動靜雖小,齊氏卻恍然回神:“蔓姐兒回去了?”
素錦笑回:“是呀。大姑娘不讓送,讓奴婢回來伺候老夫人。”
齊氏抿抿茶水,問素錦:“依你看,蔓姐兒今日怎麼樣?”
素錦察顏觀色,笑回:“老太太嫡親的孫女兒,直然是極好的,原先年紀小,看不出究竟。大太太過世這三年,老太太又傷心小輩早逝,倒忽略了大姑娘。這幾日看着,大姑娘的行事、修養、氣度像老太太年輕時,竟是分毫不差的。”
齊氏笑道:“就你這小蹄子會說話,才一個五歲的娃,哪有什麼氣度可言。”
素錦知道話說到齊氏心上,見齊氏高興,又忙湊趣說了幾個小笑話,逗的齊氏雙眉舒展,笑逐顏開。
耿氏的嫁妝在西側庫房中,吃過午飯,哄睡了亮哥兒與冉媛,冉敏帶着絹草來到庫房中。
庫房常常有人打掃,乾燥而乾淨。空曠的房中二十口箱子靠牆而放,上面貼着蠟封。
冉敏隨手揭開一口離他最近的箱子。
箱子打開,裡面的書籍依序排好,一陣墨味與樟木清香散在空氣中,沁入冉敏的鼻腔。冉敏拿起一本書,小心翼翼揭開。
令她意外,這是一本遊記,筆墨頗新,梅花小楷,字跡娟秀,扉頁上寫着淑雲二字。
淑雲,是孃親的閨名。
冉敏略一沉思,將這本遊記藏入懷中,接着又看其它。其它的箱子裡,收藏着外祖畢生的收藏,有琴棋孤本,有書畫字貼,還有一些罕見兵圖。冉敏在其中選了本三字經,將所有箱子關上,出庫門上了鎖。
絹草見她出來很是興奮,湊過頭來看了看她手中的書,看了半天只看懂一個三字,問道:“這本書倒是和三姑娘拿來的那本有些相像。”
“自然像,她那本書名叫‘三字經’,我這本也叫‘三字經’。”絹草不懂這其中的意思,便百無聊賴在前面引路。
冉敏選擇這本書自然有自己的意圖。她前世出自書香,雖不是飽讀詩書,卻也能讀會寫。她三歲時便開蒙,師從麻姑,如今已讀到論語,無非是她不得重視,讀得再厲害也沒用罷了。這本書是耿氏的啓蒙書,外祖怕孃親覺得生澀難懂,特地在書中加了註釋與音譯。這麼一來,對學童來說更加易懂,亮哥兒愛聽故事,冉敏想另外加上一些有趣的插面,編成故事教授給他。
入夜,亮哥兒已經睡下,冉敏打發絹草去休息,孤身坐在燈下,將白天找到遊記翻出來翻閱。
這本遊記,並不是耿氏親筆所箸,或者說是耿氏抄閱而來,尾頁上蚊頭小字寫着大曆辛丑年三月初八。
大曆辛丑三月,是十年前,母親那年已與與父親訂親,一個已訂親的女子根本不可能隨意出遊。
“已亥年臘月,刻舟鬆漆,時年江水成冰,渡口封渡。晚與友人齊宿山野人家,烹食春生肉,友人誇讚味美肉鮮,肥而不膩。”
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記載沿途事件詳細,時時不忘展示自己的優點。
冉敏不禁莞爾,接着向下看便是作者所寫春生肉的作法。這一頁的頁末,蠅頭小字批着:“聖人曰‘君子遠庖丁’,小女子曰‘無圖無真香。’”是母親看完後的點評。
母親那時果然是少女心性,冉敏笑笑,繼續往下翻去。
這本書的作者博文廣見,編寫用心,述事詳盡。在五年多的遊歷時間幾乎遊遍了大半個華夏,其間不乏氏族部落,及窮山惡水。冉敏一邊讀閱,一邊讚歎,如此詳盡,就算身在閨中也能遍覽五嶽。
“辛丑年夏至,獨渡橫江,適逢雨季,河水氾濫,沉過江堤。兩日後水退渡江,渡口兩漁人販賣無患木,見之心喜,花十貫買下渡江,至小疊山,藏莊中。”
無患木也被稱爲烏木,避邪氣,能符劾百鬼,擒魑魅。也是帝王陵棺的造材。
冉敏看到這裡,心中驚詫不已。小疊山?不是孃親的陪嫁莊子?後來她出嫁時,父親給孃親的嫁妝全給了她,她放棄侯夫人的頭銜詐死後,便隱居在這裡。四十多年來,她的蹤跡幾乎遍滿整個莊子,卻全不知道這莊子的秘密所在。
她嘆息,不由得猜測這本遊記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聖,與孃親是什麼關係。窗外更鳥啼鳴,回身看燭火已斜知道天色不早,便將遊記合起來,藏在並不常用的妝盒中。
接下來數月,冉敏除了梳整母親的書,便是研讀遊記與三字經,倒與亮哥兒疏遠許多。這一日,她正埋頭註釋三字經,便覺膝頭裙裳一緊,擡頭一看,亮哥兒正撅着嘴,兩隻小爪子趴在她的膝頭,雙眼閃着淚光委屈巴巴的望着她。
看得她一陣心疼,吃力的把她抱在腿上,問桂嬤嬤:“亮哥兒可吃了午飯?”
這一位沈嬤嬤是齊氏指給冉敏姐弟的,冉敏年歲較大,且身邊有珍娘、娟草,不常用到她。亮哥兒的奶孃剛被捻走,身邊的人都小,不經事,冉敏便請沈嬤嬤負責照料亮哥兒。
沈嬤嬤扶了亮哥兒一把:“沒吃飯,幾天沒見着您,嚷嚷着想您。”
冉敏將乾淨的帕子抹乾淨亮哥兒那雙噙滿淚水的大眼睛,用右指輕輕點一點他的小鼻子,“又任性不是,怎麼不吃飯。”
亮哥兒撅着嘴:“想姐姐、、、、、、”
冉敏心裡一片柔軟,在亮哥兒那軟嫩嫩的臉頰上輕勁一香,“姐姐正準備你開蒙的東西呢。”
亮哥兒眨巴眨巴眼,滿是疑惑。
“你不是羨慕媛姐兒的哥哥教她識字嗎?明天起姐姐也教你好不?”
亮哥兒興奮地在冉敏腿上一蹦,冉敏趕忙摟緊了他,故意板着臉說:“要是亮哥兒不聽話,不好好吃飯,那這些開蒙用的筆墨,姐姐就送給媛姐兒了。”
亮哥兒一聽,着急喇溜一聲,主動去牽桂嬤嬤的手,“姐姐,我這就跟沈嬤嬤去吃飯,明天起早早,姐姐教亮哥兒。”唯恐走得慢了,被冉敏叫住,急忙忙攆着沈嬤嬤一快出去。
桂嬤嬤向冉敏使了個眼色,乖乖跟着亮哥兒走。冉敏微微一笑,將給亮哥兒準備的筆墨紙硯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