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回首往窗下看去,卻見海潮樓外,有一個人正在和四五個夥計吵架。
那人手裡牽着匹瘦的皮包骨,皮毛脫落,一塊黑一塊黃的老驢子,自己穿一身已經被灰塵染得只剩下灰黑黃三色,再也看不出原來顏色的衣服,本來應該梳理得十分整齊的頭髮上也滿是灰塵和草屑,這副樣子,整個一落魄飄零,有上頓沒下頓的窮小子,倒也怪不得這座非達官貴人不敢踏入,貴的離譜的海潮樓不肯讓人進去了。
最奇妙的是,那人暴跳如雷,跺着腳喊:“你們搞什麼鬼,我的家人你們都前腳放進去了,竟然還來攔我?”
“哪來得小子,敢到我們海潮樓來蒙人?”
“你骨頭太癢,要咱們給你捶幾下是嗎?”
幾個小夥計說完,挽起各自的袖子,殺氣騰騰的圍過來。
雲鳳弦氣得七竅生煙,同樣捋胳膊挽袖子:“打就打,誰怕誰?”
“鳳弦。”清麗的叫聲從樓中傳來,古奕霖快步走出來,也不理旁邊幾個小夥計目瞪口呆的傻樣了,“怎麼還不進來?”
雲鳳弦冷哼一聲,驕傲地擡起下巴,用不屑的眼光一掃四周幾個變成木頭的夥計,大踏步進了海潮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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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潮樓一樓坐滿了客人,人人衣衫華麗,可見身家不菲,個個目光炯炯,神采非凡,唯有云鳳弦衣服髒污,樣子平凡,完完全全和大氣氛格格不入,往廳堂一站,就異常扎眼。好在雲鳳弦也習慣了別人的異樣眼神,跟着古奕霖進了雅間,在淨盆裡清洗一番,又換上一身清爽漂亮的衣服,這才轉出來。
古奕霖正依窗眺湖,目光迷離。雲鳳弦湊到她身邊望去,見美麗的湖中心株株殘荷,幾處畫舫,隨水漂流,夕陽正慢慢沉入湖底,遠處水天相接之處,飛歐點點,正值暮色,晚霞在天邊斂起最後一道紅色,空氣中忽然充滿了水草和荷花的香味。
雲鳳弦忍不住低嘆一聲:“真美啊!”
“傳說早上在海潮樓上看海,一派煙雨朦朧,如在仙境。晚上乘月遊湖,素月分輝,明月共影,表裡俱澄沏,更是仙家影致,引得天下人紛紛而至。”風紫輝帶着清冷的嗓音的解說,給滿眼的煙霧湖景憑添了一種風致。
雲鳳弦笑着點了點頭:“既然這裡這麼好,咱們乾脆買一所別莊,長住一段日子,就當我們的行宮好了。”
雲鳳晴在一旁冷笑一聲:“離開了宮廷,手無權柄,還想擺你的皇帝架子。”
雲鳳弦嘆了一口氣,無力地道:“我的大哥啊,這一路上你不聽地跟我作對,怎麼也不累啊!”
“你嫌我,那我出去,自開一房。”
“免了免了,只要你離開我的視線,就有本事惹來各種各樣的紛爭麻煩,最後倒大黴的總是我。”雲鳳弦咬牙切齒地道:“我不喜歡威脅人,不過你最好不要太過分,逼急了,我寫信回去,只怕貴姨娘,還有姐姐又要爲你操心了。”
雲鳳晴冷冷瞪着他,眼中殺機畢露,卻又抱臂而坐,一語不發。
雲鳳弦見他終於屈服,這才高高興興坐好,扭頭又問風紫輝:“對了,我一路上走了這麼多地方,也沒見什麼人拿着刀和劍,怎麼着一樓裡的客人,有一半身上帶着兵刃啊?”
“雲昱自掌國以來,對於民間的武裝力量、不受官府控制的江湖勢力加強了管理。爲防止民間作亂,爲了制止民間私鬥,更不讓人隨便帶着刀劍走動,可以明帶着刀佩劍四處走的,除了官方的人,就只有有功名的書生以及鏢局的護鏢隊。鏢師是非帶兵器不可,而書生則是因爲朝廷鼓勵他們文武兼修,強身健體而被允許佩帶兵器。而其他的商隊爲了安全,也帶着兵器,不過往往要用布帛包住,然後在出入各方關卡時送些銀子,守衛們纔可以睜隻眼閉隻眼讓他們矇混過去。武林人雖然可以私造路引,也不怕官兵捉拿,不過走到哪裡,都有官府的人跟着追問、登記、調查甚至拘捕,也讓人受不了。上會遇到那個女子手中的劍又輕又軟又短,是可以藏在袖中,所以才能帶着到處走,否則也會遭到判查。”
雲鳳弦聽得連連點頭:“對對對,應該這樣。看來,雲昱風果然還是有眼力的。”
“不過,山海湖城卻是個例外。這裡商人云集,經常有商隊出出入入,難免就會引來宵小之輩,所以需要大批的武人、護院、保鏢。風靈國最大的神武鏢局就開在這裡,用極高的酬勞收納天下英雄,給各大商隊保鏢護航。和道盟的總壇也在這裡,百姓要從武術之道而入仕,必選和道盟;朝廷要在民間選拔可用之才,也要通過和道盟。”“就這樣,濟州出入的武林中人越來越多,越來越熱鬧,不過大家都守足規矩,很少有人惹事犯案。私底下當然也有些江湖爭鬥,不過,只要簽下生死狀,甚至可以請官府或蒼道盟這樣的大門派來主持他們的生死狀。若是兩大幫派互鬥,也儘量不選在鬧事進行,不傷及無辜。打完了,勝者敲鑼打鼓,敗者甘心認輸,絕無苦主去告狀,給官府增添麻煩,事後還會把基本的情形通報官府,讓官府可以做最好的善後處理。若是有人在鬧市或酒樓打起來,也一定會小心,絕不傷及旁人,打完之後,必有人賠償損失。所以這裡武林人雖多,但絕不混亂,和官府相處得不錯,百姓們也看多看慣,並不排斥他們。”
雲鳳弦初時聽得十分有趣,漸漸神色竟黯淡起來了,“看起來,那些江湖英雄,如今也不過淪爲官府或富賈的工具罷了,爲什麼沒有人可以我行我素,不受拘束呢?”
“在一個安定的國家裡,一個舞刀弄劍,動不動就打打殺殺的人,要太我行我素,不受拘束,就代表着普通人受到更多的困擾傷害了,以法律控制這些武人,也沒有什麼不對。”雲鳳晴表情漠然地說道:“江湖人也是人,也想過好日子。如果甘心一輩子又窮又髒又孤單天涯飄零,在官府的限制下躲躲藏藏,他們就不必去守規矩。若是想生活好些,就要有錢,若要有錢,必須有產業,有田有地有莊園有下人。試問那些莊主、堡主、局主、館主們,不和官府合作,他們的產業隨時都會被封,家人隨時都會被鎖拿,日子還怎麼過?”
“不是還有黑道人物嗎?”雲鳳弦目光一閃。
“在這富有的地方,只要有一技之長,就可以過得舒舒服服,只要武功高,人家就拿你當太爺供。既是如此,爲什麼要把腦袋紮在褲腰帶上混黑道,一輩子不能擡頭挺胸的做人?雲昱風是什麼人物,這裡要是有什麼流民悍匪,什麼大規模的民間武功不受朝廷管制,他立刻會用雷霆手段將之擊得灰飛煙滅,在這種情況下,哪個敢自找死路?”雲鳳晴說到這裡有時冷冷一笑,道:“真不知道你是不是風靈國的皇帝,連這些基本的國策都不明白。”
雲鳳弦聽得鬱悶的管了自己一口酒,喃喃道:“原來所謂的江湖,所謂的俠客,本就是不過如此。”雲鳳弦還要接着笑,幸虧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推門出去看,見樓下一老者一少年共佔一桌,一箇中年人獨踞一桌,一個青年人站在角落裡,正在大聲的吵鬧着什麼,把桌子都拍得震天響了。嚇得小帥滿房亂飛地叫着:“風雲變色,英雄出世。”
雲鳳弦大聲問:“怎麼回事兒?”
“沒事,客官別擔心,不過是有人要打架而已。他們不會傷到別人,樓下的人也都散開了,事後還會有人賠償,客官只當看戲就成。”房外的小二顯然是習慣了這樣的事情,回答得無比輕鬆。
二樓、三樓各個雅間裡都涌出不少人,或攜美人,或挽酒壺,說說笑笑,倚着欄杆往下瞧,倒真似看戲一般。
“爲什麼要打架?”雲鳳弦皺着眉問。
“誰知到呢!江湖人就是愛打架,學了武功,不打打殺殺的還幹什麼?”小二不以爲然地回答。
雲鳳弦心中又是一陣鬱悶,身後風紫輝淡淡道:“在這裡的江湖人動輒喜歡交手,不過,有的時候不是爲了尋仇爭意氣,往往是藉着交手顯示一下功夫,只要功夫夠高,自然會有商人、鏢局來重金禮酬,從此可以不再天涯飄零,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雲鳳弦心中黯然,那些傳說中的英雄俠士,如今出現在眼前,竟是隻如演猴兒戲一般供權貴富豪們取樂罷了。她意興消沉,懶得多看,悶悶坐着不動。
古奕霖本來就對這打打殺殺沒興趣,也不出去,倒是風紫輝走出了房門,負手倚欄而望。樓下呼喝聲不絕,一老一少持刀,舞得虎虎生風。樓下的桌椅杯盤早就在混戰中變成一片狼藉,其他人紛紛退出店外看熱鬧,樓上也高高站了許多人,都在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真像是在看猴兒戲一般。
富蘊縣對於外面發生的事情並不在意,她正躲在房間裡頭,高高興興的拿着隨身帶的鳥食,喂她心愛的小帥,時不時側頭和古奕霖說笑幾句,滿臉的幸福滿足。
雲鳳晴最是也見不得雲鳳弦這般高興的樣子,冷哼一聲,慢步從房間裡踱出來,倚着欄往下望,大聲說:“這等下三濫的功夫,還有臉在這丟人現眼,你們不怕醜,我還嫌被炒得煩呢!”
樓下老者發出一聲怒嘯,舍了青年,拔身而起,一刀劈向雲鳳晴。
只餘那剛纔還把一杆槍舞得像條龍的青年傻乎乎的拄着槍,一個人站在樓下發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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