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鳳弦微笑着看着驚鴻,語氣異於平常的誠懇,“驚鴻姑娘,我想說的是,天下沒有什麼路,必須一直走到黑。當不了朝廷之主,何不當武林之主;做不了一國帝王,何不做江湖帝王,也許你的王朝會比天下的皇族之路走得更長遠,更悠久。這樣,你也可以對你的祖先,對曾經追隨過你的人,對曾爲某一個理想而付出一切的人,有所交待。”雲鳳弦說完,不動聲色地細細打量着驚鴻,不想錯過她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眼見着她那從無味漸漸走向探索的目光,她心中一動,這才繼續說了下去。
“再說,你也要讓炎烈國的帝王臣子都知道,有一個強大到他們無法控制 存在,一直在遙遠的地方,看着他們,如果他們倒行逆施,如果他們欺壓百姓,你的劍,就能殺貪官,懲惡霸,除昏君;你的存在,可以讓他們常保警惕,你的存在,可以制約他們,讓他們不敢肆意妄爲,這又何嘗不是在用另一個方式,守護你父親,你祖父,以及你所有祖先們留下來的百姓和國家呢?”
“我不會再讓曾跟隨我的人,繼續去過提心吊膽不能見光的日子。”驚鴻的迴應倒是異常冷淡。
“不用不用,讓他們做個快樂逍遙的富翁!”雲鳳弦諂媚地看着說道:“其實真正需要你的,是那些救你的江湖幫派啊,他們現在被衛景辰遺留下來的勢力整得很慘,迫切需要一個絕世高手出來替他們撐腰。”
驚鴻的表情更加不耐,她冷哼一聲,“我不願意管些瑣碎的江湖紛爭,勢力劃分。”
“不用你管,不用你管。他們也不會願意你來管的,你只管頂一個盟主的名頭,享受他們的尊敬,走到哪都可以白吃白喝白拿白玩就行。”雲鳳弦說到這裡,笑容更加的燦爛。
倒是站在一邊的火雀聽到雲鳳弦的這個主意,讓他敬愛的少主去當個門神,怒斥一聲:“你,你當我們主上是什麼人?”
雲鳳弦像揮蒼蠅一般衝他揮揮手,根本不答他的話,只是滿臉帶笑的看着驚鴻:“說白了,就是狐假虎威,你是那隻老虎,把你的威風借一點給那些狐狸,你自己啥事也不用做,只要好好享受百獸的尊敬就行了。”
驚鴻垂眸看那紛亂的棋盤,不言不語不答。
雲鳳弦凝望着她,心中知道,這麼大的誘惑力,她一定會答應的。眼前的這個女子,有着舉世無雙的功夫,本是心無外物,偏偏世事弄人,她人心間壓了重逾泰山的責任。對於火烈國,對於那片土地和百姓,她從來不曾真正放下過……雲鳳弦想至此,也不忍出言相勸,只把聲音放柔:“你好好考慮,我們就不打擾你了。”
她與古奕霖一同起身離開,走之前,給了風紫輝一個眼色。
風紫輝會意,也站起身來,跟了過去。
驚鴻依舊坐在原處,紋絲不動,眼前是混亂的棋盤,心境卻似比棋盤還亂。
應該……答應嗎?應該用這樣的方式去繼續守護那個曾經屬於她的祖先,那個曾經破敗的國家,那些曾經傷痛的百姓嗎?
應該就這樣站在遠處,告訴衛景辰暗中佈下的朝庭暗子們,我,驚鴻,時時刻刻在看着你,如果你做得不夠好,我將會毫不猶豫地推翻你的國家,甚至毀滅你嗎?
應該嗎?
驚鴻陷入了沉思,而她的侍衛火雀,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遠遠望着雲鳳弦等人的身影,然後,慢慢地眼中放起了光。
若真如那個奇怪的皇帝所說,他們的組織歷數百年不絕,經朝代變更而不滅,江湖男兒義氣相交的組合,以後無數驚天動地的大人物都出之其下……那又是多麼的讓人熱血沸騰啊!
他小心地扭頭看着驚鴻,看看他眼中、心中奉若神明的主人,良久,脣邊露出笑容。
後世,沒有人能說得驚鴻一劍的真正來歷,而此門成立後,在炎烈國竟是響應者如雲,無數武林高手紛紛入會,而後勢力在漫長的歲月中漸漸延伸到各國。數百年後,驚鴻一劍已經出過無數驚天動地的大人物,驚鴻一劍的弟子,入門時,依然參拜同一位祖師婆,誦唸同樣的誓詞。
相傳,他們的創幫祖師婆是天下第一高手,以一人之力,守護了一國之江湖,相傳,他們的祖師婆,有驚天之技,做下無數轟轟烈烈的事蹟,連君王聞之也色變,天下高官,皆忌其能,而不敢肆意妄爲;相傳……江湖上,武林中,美麗的傳說,動人的傳奇,太多太多,已漸漸不知其出處。
雲鳳弦與風紫輝走出老遠,才低聲問:“驚鴻的臉還能恢復以前的樣子嗎?”
“醫術總有極限,即使是擁有神奇醫術,可是驚鴻毀容的程度十分嚴重,很難完全恢復。”風紫輝的回答總是平靜的沒有半點起伏。
“那她的武功呢?”
“多少要打個折扣,不過影響其實不大。只是驚鴻她本身的武功太高太強,和其他人的差距太大了,就算她只能發揮八成功力,也一樣是天下第一。其實,這也未必不是好事。”風紫輝淡淡道:“她的存在,已經強得足以破壞平衡了。”
雲鳳弦點點頭,她自然是明白驚鴻的強大,除了眼前這個她心愛的男子,因爲自幼被那羣變態操練。。。福之禍兮!現在的驚鴻受一次這麼嚴重的傷害,遭受如此重大的挫折,毀了容 ,殘了身,還損失了一部分功力,或者能爲她避免哪天莫名其妙掉下來的無妄之災呢!
雲鳳弦至此,終於放心了一大半,這才笑道:“我和奕霖不能久留,所有的官員都催着我們憶起,京城的小叔終於按耐不住,催我們的信也來了。”
古欒霖點了點頭,亦道:“上次你就在山海湖城附近被捉走,小叔異常震怒,不知多少官員催罪,也不知掉了多少人的腦袋。現在誰還敢放心讓你在外頭遲遲不歸,你一天不回去,這裡大大小小的官員們,就一天吃不香,睡不着。”
雲鳳弦神色微動,嘆息一聲:“爲了我,鬧出這麼大的亂子,真不知……”
“小叔不是殘暴之人,他的行爲總有深意,當日他也曾向我說明過……”
“我明白。”雲鳳弦對古欒霖微微一笑。
看着眼前這對心有靈犀的情人,風紫輝呼吸猛地一促,方纔淡淡地道:“我暫時不能離開,她的傷需要長時間的調養治療,這才能把身體和武功上受到的損害降到最低,而且她的臉部也需要多次手術,才能勉強可以見人,這些我還沒有做完。”這是他第一次,沒有一切以雲鳳弦爲最優先考慮。
雲鳳弦卻並沒有如風紫輝心中所想般憤怒,反倒笑容滿面地看着他:“這樣也好,也只有你才能鎮得住她,換了旁的人,怕是沒法叫她安心待在這裡接受治療,而她和其他江湖幫派的合作細節問題,由你來統籌是最好,反正你兩邊都說得上話,不過……”
她笑一笑,把頭湊過去,小小聲地問:“你要記住你是我的男人!這個重要的原則問題,你可要先與她說清楚,我可不想繁花落盡之後,給自己弄個這麼大的情敵!!”她說完,也不理會風紫輝是什麼心情,對着那抹淡色的脣瓣親親一吻,然後挑眉看着他。
風紫輝漠然看她一眼,一腳踹出去。
雲鳳弦慘叫一聲,假裝被踢出好幾步,一步揉着胸口哀叫道:“你學壞了,會打人了,不可愛了。”
風紫輝理也不理她,轉身就走。只是在轉身的時候,他的脣角在雲鳳弦看不到的地方微微向上揚。
雲鳳弦在後頭大笑大叫:“紫輝,你要記住我的話哦~你可千萬別跟她的私奔到炎烈國去,別忘了我在京城等你等得望眼欲穿。”
風紫輝頭也不回地遠遠走開,古欒霖在旁看得只是笑,心裡幻想着那一向冷靜如冰雪的人,被雲鳳弦氣到額頭冒着青筋的樣子。
雲鳳弦哀哀慘叫:“欒霖,欒霖,我疼成這樣,你也不來扶我。”
古欒霖忍着笑應聲過來扶她。
雲鳳弦衝他眨眨眼:“如何?”
他微笑:“真好!”
雲鳳弦做捧心哀怨狀:“我捱打,真好?”
古欒霖輕笑,風紫輝能像普通人一樣,生氣、憤怒、難堪,甚至打人,這真的太好了。
這回,雲鳳弦回京選擇了最正常的水道由山海湖城出發。爲怕歷史重演,明若離親自跟在她身邊當護衛,權相宜調集了手頭所有能調動的兵力,又親自陪她回京,光一路隨護的大小船隻就一眼望不到盡頭了。雲鳳弦雖覺麻煩,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接受。只是船剛剛駛進曲江,她就一人迎着江風立在船頭,怔怔靠着欄杆凝望着江水。
臣子們看皇帝神色出奇的黯淡,自然是小心到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的儘量站遠一點,唯恐打擾了她。
只有古欒霖知她心境蒼涼,無語地走到她身旁,輕輕奉上一杯酒。
雲鳳弦接過美酒,反手傾入江中,神色慘淡。
古欒霖輕輕道:“記得嗎?你說過只要人還活着,就一定還有希望。現在,靖臨他已經被送入了你命人特意打造的冰晶殿中,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雲鳳弦聞言只是苦澀地笑了笑,並不說話。紫輝說過,對於重傷的衛靖臨來說,那也只是三成的把握,每每回想到那刺目的鮮紅自衛靖臨的暈開,她便……是她,那個可愛的清秀少年,是在她刻意的安排下,一步一步地走上了死神之路。
即使到了最後,衛靖臨登上了最尊貴的寶座,她亦知道他不開心,她也知道衛靖臨對她自己的心思,只是一直不願意去面對,只是把他當做好友。
這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相隔萬里,而是明明知道對方不喜歡自己,卻把自己今生所有的愛,都寄託於對方。。。
衛靖臨,他是什麼時候對自己種下如此深的情?
而她,又是何其殘忍地逃避着他的情,他的愛。
現在的他,正躺在那個冰冷的宮殿,爲了也是再與她再見,她雲鳳弦何德何能,得衛靖臨的如此對待。。。
她舉目遙望着湖之天際的沉沉暮色,輕輕搖搖頭,“我是不是很任性,很不知輕重,我是不是……害了很多人?”
古欒霖只是含淚凝望她,搖頭勸道:“可是,你救過、幫過更多的人,不是嗎?”
雲鳳弦不語,只輕輕握了他的手,並肩凝望着這浩浩江水,無盡無止地奔向遠方。
雲鳳弦的御駕,終於來到了風靈國皇都,京城百官在雲昱風的帶領下歡迎。待百官迎拜已畢,雲鳳弦也只得做足儀態,四下含笑點頭。
雲昱風站在一邊,輕輕道:“陛下,該動身了。”
雲鳳弦回過神來,大力點頭,轉身上了專門爲皇帝準備的特大號明黃寶車。
古奕霖身爲皇后,跟着皇帝滿世界亂跑,還被外國人捉走,這種事說出來就是大丑聞,當然不能在百官面前現身,一早已躲到車上了。
雲鳳弦上了車,衝他笑一笑,又探頭出來,笑道叫:“小叔,大哥,你們也別在外頭啊,車上這麼大,都夠坐了。”
以雲昱風的身份,與君王共乘,是理所當然,雲鳳睛略有逾越,卻也不是什麼大事,因着山海湖城之事,他與雲昱風之間的關係也緩和不少,彼此不像以前那麼劍拔弩張,現在皇帝相召,自然誰也不好拒絕。
二人都應聲上了車,四周垂下珠簾,車馬啓行。
雲昱風一上了車,滿臉的笑容就像變戲法似地不見,一張臉拉得老長,眼神冷冷地鄙視着雲鳳弦。
雲鳳弦也知道盵惹的那些事,真讓自己這個便宜後爸看得全身發寒,四下望望,就想找個幫手救命,奈何雲鳳睛在旁,臉帶着冷笑,大大方方擺出看好戲的姿態來,連古奕霖此刻正襟而坐,目不斜視,根本指望不上,估計也是打算當乖孩子,見死不救了。
雲鳳弦乾笑兩聲,臉上堆起謅笑:“小叔,這麼久不見,你越來越英俊瀟灑,風度翩翩了。”
雲昱風只是微微挑眉,冷眼看她能胡說什麼。
雲鳳弦一拍自己的腦袋:“看我多糊塗,你都娶了我母后,我怎麼還叫你小叔,多生份啊,不如叫仲父……嗯……要不叫亞父也成啊……不對不對,什麼仲啊,亞的,直接叫皇父,怎麼樣?”
雲鳳晴露出不齒之色。這人,簡直不要臉,皇帝的父親,這種封號,這種稱呼,是隨便亂給亂定的嗎?她居然就爲了不捱罵,就直接拿這麼大的事來做禮物亂送。
雲昱風也不知道自己該高興呢,還是該生氣,他搖搖頭,只得把教訓混蛋的心思收起來,沉聲道:“你可知道炎烈國發生了一樁大事?”
雲鳳弦眨眨眼:“這時候,阿黃還沒回去啊,炎烈國能有什麼大事?”
雲昱風只愣了一下,就立刻回過神,明白阿黃是指誰了,先惡狠狠瞪她一眼:“那人的事我先不和你算自作主張的帳,先說炎烈國的事,炎烈國王臨朝改制,這麼大的事,你清楚內情嗎?”
雲鳳弦眼神微動:“臨朝改制?”這個婧儀到底有什麼打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