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京?”
“回去?”
“有什麼問題?”面對衆人的愕然表情,驚鴻神色一通淡漠從容:“這些年來,大家各散東西,爲了我們的事業而暗中努力,如果不是近日我惹下不少對頭,炎烈國又抓了風靈皇帝,我們也不會聚在一起商討對策。如今,既然已經幫助那個認死的小子拿下了炎烈國的皇位,自然要去各歸原位,回到各自的地方去主持大局。大家聚也聚夠了,敘舊也敘完了,也該散了……”
“可是……”
“有什麼可是?”驚鴻冷冷道:“我意已決。你們不要忘記了,他是我們都認同的血統。土褚國公主的兒子,同樣是我土褚國的皇室,與我來說,又有何區別。倒是各位暗中進行的事,長時間沒人坐鎮如何了得。”
衆人你眼望我眼,他們在這段日子裡,都是按着驚鴻的安排來行事,一時之間倒不知道主上的變化如此之快,更沒有想到衛靖臨竟然是土褚公主的血肉。按這般說來,到也算得上是他們土褚國獲得了皇位,只不過……衛靖臨真的是公主所生嗎?
這樣的疑問都藏到自個的心中,對於驚鴻突然扔出來的這個事情,讓他們措手不及之外,又不得不佩服主上的深謀遠慮起來。此刻,真是極爲合理的回答。
大家雖有一種意外的感覺,卻也不覺得有什麼理由一定要反對。事實上,駐留京城這麼久,很多人都在擔心牽掛各地本來由自己負責進行的事務。
驚鴻見沒有人再有什麼異議,滿意地點點頭:“你們分期分批走,用不同的方式隱匿行蹤,走的時間和方法,彼此之間也不得泄露,只需密報給我就是了。”
衆人又是一怔,有人脫口低呼:“主上。”
驚鴻漫不經心地道:“也沒什麼大事,不過以防萬一。現在衛靖臨馬上便要登基爲皇,卻因爲他的仁義,沒有殺他的二個哥哥,和衛景辰那隻老狐狸。爲防衛衛景辰再興風作浪,把你們回去的路線做得安全和隱秘一些,除了你們,只有我知道。回去之後,你們各自小心打理,儘量隱匿行跡。”
依然是一個無比合理的解釋,衆人的目光已經變得有些驚異,他們彼此望望,眼神裡多少都浮現出一絲絲欣慰,他們的主人,終於也肯如此細心地爲這些瑣碎但必不可少的事費神了。
驚鴻微微側頭,遴開立在衆人之前的蒼鷹那隱含擔憂的目光,信手一揮,無所謂地說:“事情就這麼決定了,你們各自去安排離京的路線和日期。”
日子就這樣,水一般地流逝而去。嚴恕寬上書尚未行登基大禮的準皇帝衛靖臨,稱風靈國不可一日無君,且風靈國百姓日夕遙盼公主奎駕,請旨辭行歸國。
衛靖臨在御書房裡,拿着手中的奏摺輕敲桌面,眼神不知望向何方。良久,他輕嘆一聲,擡手,鮮紅得刺目的硃砂滴到了雪白的宣紙之上,迅速地染紅一大片。
這個瞬間,衛靖臨感覺到自己的心臟,似乎似這血紅般,變成血淋淋的一片。
他閉上眼,微微顫抖的手,在上書之上,躊躇良久,最後一咬牙,寫了個大大的準字,重重地合上。他的身體疲軟地癱倒在冰冷的龍椅之上。擡眸看到的是黑漆漆的殿宇,衛靖臨微微一笑,慢慢地合了眼睛。一滴晶瑩的眼淚自他的眼角滑落……
雲鳳弦,我的微願是在暗處陪着你一起變老,可現在,成爲炎烈皇帝的我,已經沒有那個機會了。
三日後,雲鳳弦一行人動身迴風靈國。這番回國,與來時不同,不但有莫火離的三千鐵騎護送,又有炎烈國派出的大量送嫁兵馬隨行,再加上衛婧儀浩浩蕩蕩的陪嫁隊伍,氣派非凡,更要有一番充足的準備,纔好叫沿途地方官做好一切迎接事宜,給養補充,確保的回國隊伍不會受到絲毫阻礙,更不至於耽誤行程。
或許風靈國君臣暗中心如火焚,不過在表面上是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回國的準備事宜云鳳弦一概不聞不問,任憑行宮中上下一干人等忙得暈頭轉向,她只是閒了沒事專往宮裡跑,一心一意和衛靖臨聯絡感情,聊天閒話講故事,一塊兒逛園子,賞景色……像是多年知交,不忍離別,要爭取每一分每一秒好好相處一般。
衛靖臨對於雲鳳弦的到來,也只是默默相伴。他微笑着聆聽着雲鳳弦所說,所想,所思,對於自己的事情卻是隻字不提。
而云鳳弦也沒在再追問下去,兩個人,只是在宮裡看看花,聊聊天,賞賞景的閒話家常。如此一番後,雲鳳弦嫌宮裡的東西都沒什麼新意境,於是拖着衛靖臨陪她下棋。於是,即將成爲炎烈國皇帝的衛靖臨,再次成爲雲鳳弦那手破爛棋藝的犧牲品。每回一看到雲鳳弦笑眯眯亮出棋盤,即刻面無人色。
民間,公主盛大的婚禮雖然被百姓傳揚了很久,不過,也漸漸回覆到平常,人們照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各自過着各自的生活。
夜極靜,極深,驚鴻獨自一人,立於黑暗最深處,靜靜地看着一行人,徐徐出小門而去。
莊中最後一批人也在今夜離開了,明天,這裡將變成一座荒無人煙的廢園。
沒有人知道,每一次有人離開時,那個素不與他們親近,行事獨斷專行,從不尊重大家都意見的主人,總是悄悄地張望。
這些人,或許已經老朽,或許太過固執,或許不夠靈活聰明,或許總是對他造成牽制,這麼多的人,很多時候,對她的掣肘遠遠比幫助更大。然而,在那樣漫長而艱辛的歲月中,他們曾陪她走過,在那麼多苦難和屈辱中,他們捨棄一切,以生命爲代價,來到她的身邊。
驚鴻想到衛靖臨找到自己時,說的那一番話,不由的深深的嘆息一聲。
驚鴻一直期望得到他的承諾,卻在她盼望許久的願望達成的瞬間,痛得連呼吸都忘記了。
“姐姐,我要站在最高處,俯視天下,你說過,如果有一天,我提出這樣的要求,你便會爲我做到,現在這個時間到了,我,衛靖臨要成爲炎烈國的皇帝!”
那個有着一雙清澈眼神的少年,第一回,流露出對權利的渴望。那樣的迫切,那樣的堅決,那樣的無悔。他難道不知道,走上皇權之路,是會得到至高的權力,可是付出的,是他一生所追求的自由生活。
而這一切,並不是自己改變了他兒時的初衷,而是爲了雲鳳弦,爲了那樣一個軟弱無能的男人,爲了一個只是他們手中的傀儡皇帝,他放棄了他十五年的堅持,明明只要再過五年,他就可以得到自由……
驚鴻搖搖頭,不管如何,那個孩子還是按着她計劃的方向走過來。或許在這一點上,她還得要謝謝雲鳳弦,若不是她,自己的計劃不會進行得這麼順利,至少她得再費不少的功夫。
因爲她從來都不想做皇帝,她知道自己不是那樣的材料,自從知道了衛靖臨的身份,她就一直有這樣的念頭,現在終於完成了自己的心願,心情前所未有的輕鬆。
現在的她,所要做的,便是爲衛靖臨好好守護着這個富饒的國家,如此而已。
此時此刻的驚鴻,望着漸行漸遠的衆人,回憶起過去的點點滴滴。終於,可以讓大家都放鬆下來,不用成天爲了已經被覆滅的國家,夾着尾巴做人。
至於衛靖臨的那兩個兄弟,她是故意放任不管,便是讓他們時不時上演點精彩的活動,讓自己那些已經習慣了緊張生活的手下,活得滋潤點的小菜。
讓她沒想到的是,衛靖臨竟然放過衛景辰那隻老狐狸,只是把他關進了暗室,讓他自生自滅。
不得不說,這真是一個好方法。若有時間,她定要去看看那個威風凜凜的前炎烈皇帝,變成什麼樣子。
想到此,驚鴻素來冰冷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倏地,她又變成了冷冰冰的驚鴻,這才徐徐轉身回房。
房間裡,居然還有不速之客,而且竟然是二個。
驚鴻目光一凝,也沒太理會施禮的火雀,只對蒼鷹道:“蒼叔叔,你不是已經走了嗎?”
蒼鷹微微一笑,信手一指火雀,“他是主上的護衛,雖說主上一向不需要護衛,而且,平時把他甩開,自由行動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是這一次,他還是想追隨在主上身邊,而我……”他笑笑:“我若堅持不走,只怕旁人起疑,也就不肯走了,如今大家都去了,我再回來,主上,總不能再趕我走了吧!”
驚鴻挑挑眉,又強自按撩下,轉眸望火雀,“你呢……”她不好對蒼鷹發火,對這位,語氣已經極爲不客氣了。
火雀在她的威信之下,略略瑟縮了一下,但立刻挺起胸膛:“主上,我是你的護衛……”
及刻,被驚鴻眼一瞪,聲音立刻小了一大半:“雖說可算是世上最形同虛設的沒用護衛,可護衛到底是護衛,這個時候,這個時候……”他感覺到全身開始變涼,背後的冷汗都冒了出來,“我再不稱職,畢竟也是陪伴主上時間最長的人,主上,不管你要走什麼樣的路,至少,就讓我們這不像話也沒本事的護衛,盡最後一次職吧!”
驚鴻的心境平靜下去,沉靜地望望面容安詳、鬚髮蒼然的蒼鷹,還有依然帶着少年激情,無所畏縮,也不肯退縮的火雀,然後,把所有的勸導、斥責都吞了下去,這個時候,再說什麼,似乎都是浪費脣舌,浪費時間,不過……驚鴻淡淡揚眉,神色間,竟也不知道是驕傲還是悲涼,可惜啊!她驚鴻想要別人聽話,一向懶得用語言,她總是喜歡採用最直接、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方法。
勁風乍起的那一盼,只有蒼鷹來得及低低驚呼一聲:“主上!”然後,就再也沒有了聲息。
幾乎就在下一刻,驚鴻已徐步自房中出來,信手合上房門。是可悲還是可嘆,她擅長的,永遠只有這樣的武力,只是,她身邊的人,總是錯以爲,她不會對自己的人使用武力。
她在房外,靜靜站了一會兒,然而,始終沒有回過一次頭。然後,她向前走去,走向無限的黑暗中,走向那無星無月也無燈光的世界。
那樣那樣漫長的歲月啊,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經沒有退路,也不打算再給自己留退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