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亂,朝代更迭,各路豪傑你方唱罷我登場,可苦的卻是黎民蒼生!
戰亂過後,這裡的人口幾乎死傷殆盡,到現在未緩過氣來。離開鄭縣縣城不久,越走,村莊、人煙越是逐漸稀少。中興已經數十年,但滿眼看到的仍是破敗、荒蕪的田野,一個個村舍的斷垣殘壁。等到了聖水河畔,曠野上已經放眼看不到一個村莊的影子。
聖水河(注:又稱方水,即今方山河)也幾近乾涸,而幾個月前雍營強人所騎的那五匹馬,仍然散落在當初的戰場四周,儼然已經成了一羣野馬。見車駕遠來,則迅速鬨然散去,瞬間沒了影兒。
聖水河石橋之上,赫然有三根石碾粗的大圓木,擋住了去路。
衆人全都大驚,這可是官道,難道雍營的人想在這裡動手?怪不得從鄭縣到聖水河,再未看見一輛牛車或馬車的影子。班超三人則心裡更加焦急,上次自雒陽返回,途中整整半天也斷了行人車馬,五名雍營殺手正是在這裡,想劫殺他三人。這一次不一樣,一家老弱婦孺,班超急命弄開木頭。
好不容易挪開木頭,看一眼日頭,已經過了午後。這裡離華陰縣城還有數十里,全是渺無人煙的荒野,必須在日落前趕到華陰縣城。
班超剛想命人馬就在車上打尖,車隊趕緊啓程,這時開道的班秉一直前出到十幾裡外的敷水(注:即今羅夫河)橋頭探路,此時急馳而回,帶回來一個令所有人膽寒的消息,敷水官橋上,被人用大木頭胡亂堵死了!
“尕叔,大木有十幾根,要搬開通行,最少得半天。彼時則天已晚……”
到底是能人出手,計劃可真是周詳。地方也選得好,過了華陰縣,進入潼津和古秦函谷關,便是弘農郡。從潼津至弘農縣城(注:弘農縣以秦函谷關爲縣城)之間的函谷古道雖然險峻,有些地段僅容一車一馬,但潼津有護衛渡口的衛卒,弘農郡治所也在弘農縣城,襲擊者斷無膽量越過潼津在函谷古道內起事。況且,即便襲擊得手,想逃回關西也絕非易事。
班超心裡苦嘆,對慣於馬上衝殺的雍營騎卒來說,這裡是再好不過的戰場。扭頭遙望一眼南方,巍峨如黛的太華山高聳入雲,山下的密林重重疊疊,離官道僅有七八里。此時裡面彷彿有千軍萬馬,令他心裡頓時便繃緊了。一旦襲擊得手,歹徒們可以迅速通過山澗潛入太華山,再悄然返回隗裡!
一家老小,無遮無擋,等到天一黑,大禍定然降臨……他不敢想了!
橋被堵塞,牛車、馬車已經走不脫,班超與班秉、班騶對視一眼,瞬間便決定提前野營,明日天明時再早行。
所有人都知道災難將至,班超先派出一個小廝飛馳華陰縣報警,一邊指揮紮營。他選擇小河西岸不遠處的一大片空地作爲營地,這裡離小河遠有一箭之地,這又讓衆人不解。馮墾道,“班兄,既要露宿,也是河邊更方便些……”
班超怕衆人擔憂,便做了一個射箭的手勢,馮墾瞬間便明白了,神色頓時一怔,面容如土!
虞四月是明白人,他未細問,而是指揮小廝們將馬車、牛車排擺成一圈,作爲臨時營地、陣地,便又開始餵食牛馬。而班超卻帶着班秉、班騶和兩名小廝,乘天黑前,策馬至小河邊,伐下幾十棵矮樹,又截成段,將一端埋進土裡,固定住車輛,圍成一個圓圈。
到天完全黑下來前,已經匆忙建成一個稍微象樣的陣地。有了這個陣地做依託,班超堅信,憑他和班秉、班騶三張硬弓,想攻進來也沒那麼容易。
陣地很大,牛馬皆宿其內,呂氏、芙蓉帶着侍婢割來茅草鋪在圈正中,樊儇、於氏、夜玉看着他們忙碌,都知道夜晚定然是兩家人一道坎,便親自動手準備晚飯,好讓後生們吃飽喝足了與歹人拚命。
夜晚來臨,天上繁星滿天,螢火飄逸,敷水邊葦叢內蛙鳴陣陣,可班、馮兩家人卻戰戰兢兢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來。夜越來越濃,衆人望着東方黑暗的夜空,可謂望眼欲穿,可華陰縣方向,救兵一直沒有出現。
忽然,值勤的班秉隱隱聽到了大地的微微震顫,趕緊發出警報。班超命虞四月率領小廝守衛營地,自己率領班秉、班騶三騎隱在官道旁邊的樹叢中。不一會兒,東西各有一彪人馬,果然在黑暗中匯合後急馳而來,並迅速向河畔宿營地圍了上來。
匪徒黑黝黝的一片,班超憑馬蹄音判斷足有四五十騎。班馮兩家人都心驚不已,戰戰兢兢。
春秋時期,一般兩軍對壘之前會陣前痛斥一頓,聲明爲什麼要討你打你。到了兩漢時代,戰爭方式已經十分成熟,一方或雙方擊鼓衝殺,鳴金收兵。這幫烏合之衆也一樣,他們一言不發,吵吵嚷嚷,糾合到一起便開始衝鋒。這讓班超大吃一驚,這些狗日的到底想怎樣,難道果真有膽量屠淨班家人?就不怕朝廷查到頭上,落得個族誅之罪?
顧不得許多,班超提着長矛策馬迎了上去,擋住去路。來人發一聲喊,便一齊舉着彎刀衝了上來。對方人多勢重,班超三人沒有退路,身後便是一家老弱婦孺,他們只能咬着牙正面迎上去。
可甫一交手,班超便坦然了許多。混戰中,班秉、班騶緊緊護住班超身後左右,三人在衆匪中如入無人之境,班超持長矛左右翻飛,瞬間輕鬆挑落五人。衆匪根本不得近前,見剎那間五人被殺,便驚懼狂奔,鬨然潰散,沒入黑暗之中。
班超下馬,檢查一下屍首,原來都是披髮羌人,身掛長弓,手持彎刀。這一場遭遇戰,班超對這些羌人已經心裡有數。這些人都是變通高原羌人,爲錢前來賣命,他們比襲擊班府的那四名殺手,手段就要遜色太多了。
居住在隴右或右扶風的羌人都很貧困,他們只認錢,僱傭少許羌人爲禍,能做到的豪強大戶有的是。但能請來頂尖殺手,或能一次僱傭數十人、上百人,誰有這麼大能耐?與羌人上層關係緊密的雍營,必然是第一個懷疑對象。班超納悶,以古春之能臣官聲,爲何破不了這麼一樁案子?
其實,此時的班超,對官府知之甚少。永平年代是吏治最爲清明的一個偉大時代,官員枉法是死路一條,漢明帝是零容忍。要報復班家,只有利用無法無天的羌人,最爲可靠。當然,這樣做風險更大。將羌人引到大漢腹地來爲非作歹,一旦罪名坐實,是要誅九族的。因此,誰也不會留下把柄。
即便象古春、牟融這樣的人傑,查到真憑實據,也是需要時間的。
擔心營地有失,班超便不敢追趕,趕緊返回營地。女人們都坐在陣地中間的草上,小廝們則在虞四月的帶領下,嚴陣以待。班超返回不一會兒,歹人又一齊鼓譟着圍了上來,班超三人挽着強弓,箭無虛發,一連射落六七人。
歹人知其不敵,便亂放了一通箭,一鬨而散。離營地尚遠,箭都落在陣地之外。馮墾也手持一弓,見狀歡欣道,“原來羌人不過如此!”
“太公低頭,不得大意……”班秉一把將馮墾頭摁下,厲聲喝道。
四野茫茫,一片漆黑。羌人遠遠鼓譟着,在開始心理戰。班超能聽出,又有一股羌人加入,聽動靜現在足有七八十騎。下這麼大的本錢,調動這麼多的羌人,先堵路,後圍堵,這是志在必得啊。
班超已經有了主意,“師父,不能等彼一齊圍上,吾要出擊!”
虞四月當年跟隨班彪在河西軍多年,經歷過無數戰陣。現在雖然年老體衰,但他未反對班超的決定,只是叮囑道,“不要走遠,防範羌人聲東擊西!”
歹人仍在一邊鼓譟着,班超命班秉、班騶留守營地,自己匹馬單槍,突然追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