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雲晟緩步上前,擡起手,似乎是想觸碰一下墓碑上那龍飛鳳舞的“寧森月”三字,可是手指卻在距離墓碑一寸遠的地方停了一停,似乎是在害怕,害怕自己一旦觸碰,感受到的就是徹骨的冰冷。
這種冰冷會再一次提醒着他,那個不小心就把他的心給偷走了的姑娘,就像這些已經脫離了樹幹的桃花一樣,死去了……
越是美好的東西,在凋零的時候,就越是讓人悲傷。桃花如此,美人也是如此。
嘆了一口氣,景雲晟最後還是將自己的手貼了上去,順着那幾個字的筆畫,一點一點的摩挲着這塊冰冷的墓碑,動作十分的溫柔而憐惜,好想他手指之下的,不是一塊石頭,而是寧森月嬌嫩的臉頰——只不過,這張臉,如今冷得讓人想哭。
“她已經死了,你又何必在這裡哀傷至此?”沈瀟然看着景雲晟這幅模樣,不禁冷笑一聲,毫不留情地諷刺道,“人死之後,就算你再怎麼悼念她,她都看不見,感受不到,你這樣做,是爲了讓你自己好過一些麼?還是說,做給別人看,來顯示一下你其實也是情深似海?”
景雲晟卻像是沒有聽到沈瀟然的諷刺一樣,沒有回頭,手上的動作也沒有任何的停頓,直到……他的手指,走完了“月”字的最後一筆。
“這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情,不勞沈大人操心。”景雲晟隨意地在寧森月的墓碑之前席地而坐,頭也不回的對沈瀟然道,“本世子想要祭奠亡妻,沈大人要在這裡看着麼?”
沈瀟然覺得鳳輕在跟景雲晟生活在一起的時候,沒有被景雲晟氣死也真的是心態好到了一定的境界。
什麼叫做“夫妻之間”的事情,明明不過就是頂着夫妻名頭的合作伙伴罷了!要是當真愛得那麼死去活來,當初何必那樣傷寧森月的心?
可是……景雲晟的話,沈瀟然沒有辦法反駁。
就算是掛名的夫妻,他們也是拜過天地高堂,飲過合巹酒的,就算最後和離了,他景雲晟,也還是寧森月唯一的丈夫。
而他沈瀟然呢?只不過是好友,又有什麼資格打擾一個丈夫祭奠自己妻子?
“我就在不遠處,你最好不要發瘋。”咬着牙說出了這句話,沈瀟然一甩袖子,舉步離開。
聽着身後踩過一地花瓣枝葉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景雲晟忽然一手捂住嘴巴,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殷紅的鮮血滲出他的指縫,在他白皙的手背上蜿蜒而下,像是數條紅色小蛇,最後化爲一點,滴落在粉紅色的花瓣上,將那溫柔的粉紅染成了緋紅,無端叫人想起女子頭上那一抹妖嬈的桃花花鈿。
咳嗽了好一會兒,景雲晟才恢復了正常,他毫不在意的用手背擦乾淨自己嘴角的鮮血,衝着冰冷的墓碑溫柔地笑了笑,道:“森月,我來看你了。”
沒有回答,只風拂過桃花林的聲音在耳邊沙沙作響。
沾染了鮮血的右手執起放在一邊的酒壺,景雲晟自己先飲了一口酒,微辣的酒水混着口腔中的鮮血一同隨着喉結滾動緩緩而下,味道讓他忍不住想要流淚。
“如今才找到你的墳墓,你是不是很怪我?”景雲晟一邊說,一邊將酒水灑在寧森月的墳前,“不過……是不是我自作多情了?”
自嘲的笑了笑,景雲晟接着道:“當初與我和離的時候你就說過了,此生跟我再無關係。如今,你其實是不是一點都不想見到我?”
依舊沒有人回答,這一次,連山間的微風都已經停止,景雲晟只能夠聽見自己的聲音,微微帶着一點哽咽。
“可是無論如何,有一句話我還是要告訴你的,我很後悔,後悔那一天我放棄了你。”仰頭飲下一大口酒,景雲晟頭一次覺得,這酒實在是太辣,而後,他將剩下的酒全都傾灑在了鳳輕的墓碑前。
起身,離去。
景雲晟的臉上似乎沒有了任何悲愴的神情,只是那雙深邃的眼睛之中,好像缺了一些東西。
沈瀟然看着景雲晟一臉淡漠的從自己身邊走過,雙手抱臂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重重桃花掩映之間。
“來人。”沈瀟然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道。
“護法。”一個身着五毒宗弟子服裝的人應聲而出,只見他單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垂頭,等待着沈瀟然的命令。
“你帶幾個人,在這裡看着,守好這座墳。若是景雲晟再來,第一時間通知我!”沈瀟然終究還是覺得今日之事沒有那麼簡單。景雲晟廢了那麼大的力氣,真的緊緊只是爲了祭奠一下寧森月嗎?
寧森月已經死去了那麼多年,要是想知道早就來了,何必等如今?
怕只怕……
沈瀟然的眸子微微一暗,轉頭看了一眼那座靜靜佇立着的墳墓。
鳳輕那邊,景雲晟已經開始起疑了!
事實證明,沈瀟然的擔憂並沒有錯。
當日晚上,景雲晟就帶着他的暗衛們,拿了工具,重新回到了鳳鳴山。
爲了做什麼?
掘墳!
五毒宗的弟子們奉命保護這裡,又怎麼可能眼睜睜看着他們將這座墳墓掘開?當即,他們就閃身而出,與景雲晟帶來的暗衛們開始了一場纏鬥。
不管是暗衛,還是奉命保護此處的五毒宗弟子,都是百裡挑一的好手。如此纏鬥,最後的結果,不出意料的是理所應當。
暗衛們擋住了五毒宗的弟子,景雲晟便拿起了工具,親自挖開那墳包上的泥土。就在這件可以被認爲是天理不容的事情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沈瀟然卻不知爲何飛身而至,腳尖輕點桃花枝,幾個起落就來到了景雲晟的面前。
“你在做什麼?”咬牙切齒的聲音,緊握的連青筋都清晰可見的雙拳,無一不顯示着沈瀟然快要失控的情緒。
景雲晟面無表情的看着沈瀟然,道:“如你所見。”
“景雲晟!”沈瀟然心中的怒火因爲景雲晟這樣面無表情的樣子徹底爆
發。他指着景雲晟,整個身體都因爲憤怒在顫抖,就連額角的青筋都爆了出來。
能夠讓沈瀟然這種所有人都公認的謙謙君子露出這樣一幅大發雷霆的表情,可見景雲晟的話是多麼的過分。
景雲晟見到沈瀟然這副怒不可遏的樣子,卻並沒有什麼觸動,反而回過了頭,甚至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你這混蛋,你住手!”沈瀟然見到景雲晟掘墳的動作,擡手就是一掌朝着景雲晟打去。
強烈的掌風襲來,逼迫着景雲晟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鐵鍬,閃身退後了幾步。
沈瀟然像是一隻發怒的野獸一樣,雙目通紅,散發着駭人的光芒。他指着景雲晟,幾乎是在怒吼,道:“你可知道你到底在做什麼?!”
“本世子想做什麼事情,還不需要跟你沈瀟然通報一聲,更不需要向你解釋!”景雲晟毫不畏懼地看着沈瀟然,大掌也已經握成了拳頭。
“是,你想做什麼我確實管不到!可是你現在是要掘開森月的墳墓!”沈瀟然揮舞着手臂,情緒激動。
“我知道。”與沈瀟然比起來,景雲晟冷靜的近乎冷漠。
“這樣天理不容的事情,這樣要遭天譴的事情,你也敢做?!”景雲晟的冷靜在沈瀟然的眼中完全就是冷漠,這讓他覺得憤怒的自己就像是一個傻子,“你這樣做,可對得起森月?!”
順着沈瀟然的手指,景雲晟看了一眼在那盞昏暗燈籠照耀之下的墓碑上的名字,昏黃的燈火,黑色的名字,透着隱隱的蒼涼,深深的詭異。
“自始至終,都是你們告訴我,森月死在了那場大火之中。”景雲晟的聲音之中終於有了一點起伏,他沒有看沈瀟然,視線像是被黏住了一樣落在“寧森月”那三個字上,“我沒有見她最後一面,甚至連她的屍骨都沒有見到!明明她是我的妻子,我是她的夫君!沈瀟然,我告訴你,今日,不管你說什麼,這墳,我都挖定了!”
“景雲晟,你不可理喻!森月已經死了,你這樣做,是對死者的大不敬!”沈瀟然氣急,大吼道。
“除非讓我親眼看見森月的屍體,否則,我絕對不相信她已經死了!”景雲晟說着,重新拿起了手中的鐵鍬,就要接着開始挖墳。
“只要我在,你就休想!”
怒吼聲伴隨着一陣掌風襲來。一貫溫潤如玉的沈瀟然像是忽然化爲了來自地獄的修羅,招式凌厲的朝着景雲晟攻來。
景雲晟知道沈瀟然武功不低,可是卻沒有料到他一出手就是這樣毫不留情。那一掌若是結結實實打在身上,只怕就算是他這樣功力深厚的人,也要在牀上躺上好幾日了!
目光一凝,景雲晟腳尖點地,飛快地往後退去。雖然及時的躲開了沈瀟然的這一掌,但是掌風卻依舊擦着他的衣袖飛過,只聽見“刺啦”一聲刺耳的聲響,景雲晟的袖子已經破開了一道口子。
由此可見,沈瀟然方纔那一掌,究竟耗費了多少功力,夾雜了多少憤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