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程車只能在進潛水隊的路口停下,因爲這裡車輛出入都要有通行卡,趙悅盛笑道:“很有七十年代的遺風吧?”我不屑的白了趙悅盛一眼說:“懂個啥?聽說過高尚住宅區沒有?有機會帶你去見識一下,也這麼個樣。”
許工或許遠遠地見我們來了,對樹下的那些棋友不知說了幾句什麼,把棋盤收拾了一下,就站起身來。但我們走近了些,卻啞然失笑起來,他卻不是迎着我們走來,而是朝家屬區走去。趙悅盛忙扯着嗓子喚了他幾聲,許工才停下步子,回頭走了過來。
離潛水隊約莫一公里之外的水庫長堤上,大約半人高的蒿草,在初冬裡早已枯黃,我們踏落在堤邊枯黃的落葉上,“吱吱”的聲音驚起光禿禿的樹杈上幾隻不識徒遷的老鴉,許工用那被煙燻得發黃的手指,指着一片白茫茫的水面,對我們道:“這裡,三十二年前是一片墳地。”
許工頓了頓突然問我們道:“對了,你們會不會選擇在這時候來這裡燒烤?”
坐在堤邊,蒿草在風裡,如浪拍在背上,我笑着搖了搖頭,許工苦笑起來,他說:“當然,你們不會,我想,這是常識,唉,但三十年前,偏偏有三個‘老三屆’的高中生在這個時候來這裡燒烤。”
我很有些愕然,坐在這堤邊,我連抽菸的念頭都不敢生的,居然還有人敢在這裡燒烤?這三個人不是瘋子就是傻子,許工望着我點了點頭,嘆了一口氣慢慢地道:“沒錯,火一燒起來,就分不清東西南北了,而那天,剛好是水庫達到最高儲水量。”
“到底這三個人,是溺死的還是燒死的?” 趙悅盛盤腿坐在地上,不解地道。
許久沒有聽到許工的回答,轉頭望去,卻見許工倚着堤邊的樹幹,居然坐着打起了盹,嘴邊垂着涎水,這一刻的許工,看上去比平時蒼老了許多。我不忍心叫醒他,朝趙悅盛笑了笑道:“不論燒死還是溺死,總之不外以後就是每年找替死鬼,這個傳說,太沒味道。”
趙悅盛咧嘴想笑,卻叫身邊樹上的老鴉“呀呀”的叫了幾聲,我見他臉上有些變色,便笑道:“就算有什麼怪力亂神,也總得發生在荒郊野外吧?這裡……”話沒說完,卻見趙悅盛前後望了一下,臉上凜然有點驚懼,我順着他的眼光張望,卻見堤下依山種的幾畝水稻剛已收了,最近的村落也離我們起碼七八百米,水庫上一隻船也沒有。
我不禁也有些發冷,許是晚了天涼少加了衣服,儘管沒到舉手不見五指的地步,但太陽已下山了,天色朦朧裡,那片半人高的蒿草卻又伴着鴉聲搖曳着,突然,傳來一聲尖叫,我和趙悅盛跳了起來,對望了一眼,趙悅盛馬上朝尖叫傳來的方向跑去,我只好跟上,他邊跑邊說:“大約三十五歲,男性,可能受到某種恐嚇……”我習慣性地報出:“約500米;高低角,150;方位角……”
我沒有必要報出方位角,因爲那裡正冒起濃煙。趙悅盛大叫道:“起火了,你去把許工叫醒,我去叫人。”蒿草在快速奔跑的我的手上劃出幾道血痕,但我吮兩口血卻又不甚疼痛,便對趙悅盛道:“不對,看情況這火頭小,應該先救火。”
說話間已翻下長堤,我拉住趙悅盛,脫下外衣在水稻田的小水溝裡浸溼,他也跟着做了,我們便衝那方向奔去,突然趙悅盛一聲慘叫,我回頭衝他奔了過來,卻見他一隻腳踩進風乾龜裂的水稻田裡,想必他跑上田埂上滑了腳,誰知我跑到他身邊,他卻驚叫起來道:“快拉我上來!快拉我上來!有人拖着我的腳!”
好不容易把趙悅盛拖上田埂,他驚魂未定地道:“那田裡有人!不,是田底下有人!”
天越來越黑,沒法看得分明,我撿了根樹枝衝他陷進去的地方捅了幾下,他才停止了胡言亂語。但見他這樣,我也有些慌了,便道:“不如還是架了許工走吧。”趙悅盛一言不發,毫不理會我便又衝向剛纔冒煙的地方,我望了一眼他方纔的陷進去的田埂,那上面有一塊石板,俯下身子用手摸索了一下凹凸,我打了個哆嗦,可能是剛纔快速奔跑出了汗,在風裡生出的寒意吧。我甩了甩頭不再理會那塊“張公某某,考張某氏”的不知何年何月的墓碑,跟着趙悅盛向前跑去。
衝到剛纔冒煙的方位,煙卻散了,趙悅盛一臉的茫然,他指着地面,這裡沒有一點着過火的跡象,我們甚至用手摸索附近的草根,仍是一無所獲,唯一留下的,是濃濃的焦味,我們翕動着鼻子尋找焦味的來源,卻仍然不得要領。
“怎麼回事?”我問。
一聲驚叫傳來,正是剛纔我們所坐的方位。“許工!”趙悅盛扯了我一把,便跑了回去,這時卻聽見傳來“撲通”一聲,重物入水的響聲,但我,用百米衝刺的速度在田埂上跑了四五百米,實在跑不動了,我大口地喘氣,恨不得在頸上給氣管開多個口子。
等我扶着腰走了兩百米回到剛纔的樹下,水上泛着一圈一圈的漣漪,趙悅盛正準備往水裡跳。我一把扯住他道:“你要做什麼?”他喘着粗氣,指了指水面。我實在喘得不會說話了,只是把他扔在地上的外套扔到他身上,示意他穿上,儘管趙悅盛有些不解,但我做了一個以前在行伍里約定的“確定”的手勢以後,他終於穿上了衣服。
我拉着他,沿着長堤向馬路走去,天邊,新月如鉤。我緊了緊衣領,老鴉的叫聲裡,我小心踏着蒿草向前,我明顯的感覺到,趙悅盛的手裡,和我一樣滲着汗珠。走了許久,就在我們要走出馬路時,一點桔黃的光在我們的前方遊移,一把老邁的聲音在這長堤上帶着異樣的詭異喚着:“趙隊,趙隊,你在哪裡。”
我有些顫慄地道:“不要應他,老人說,夜裡遠處有人喚你,絕對不能答……”
趙悅盛怒道:“放屁!”便大聲地應了一聲,卻是許工帶了潛水隊的人過來找我們了。
許工似乎心裡有事,剛在他家客廳坐定,便三言兩語把幾個剛纔陪他去找我們的潛水員支了出去。問起他突然不見了的事情,他有些餘怯地道:“我醒了以後,找不到你們,卻見遠處冒起煙,冒起煙,堤上的草突然左右分開一條路來,一陣風從冒煙的地方刮來,我就很怕……”
他說着說着,臉色變得灰青,額上滲出汗來,喝了兩杯熱茶,才道:“我跑出來的路上,又聽到有東西落水,我很怕,結果崴了腳,所以又走了很久纔出馬路攔了車,回來叫人去找你們。”他的眼神有些閃爍,趙悅盛顯然也發現這一點,便問他道:“許工,有什麼你就說嘛,怎麼遮遮掩掩的?”
直到第二天,我去醫院接黃威時,許工昨晚在我們一再逼問下才說的話,仍讓我有些怕,他說:邊上村落的人,如果見到長堤的草冒煙,而又找不到着火的地方,接着又聽到有東西跌落水中,便要馬上去廟裡拜神添燈油,因爲,這是那三個燒烤時着火又溺死的人在找替身。
當然,這或許並不會使我害怕這麼久,更使我忐忑的是,趙悅盛從許工家裡出來時,問我道:“冒煙時,煙是朝長堤的相反方向飄的,對吧?但許工說起,我也想起來在田埂上把腳踩進水田裡時,似乎真是有一股風衝長堤吹去。”
走進醫院的電梯,我努力的回想趙悅盛踩進水田時的情況,卻總是不太真確,不過真的似乎當時是有一股風逆向而來……,“叮”的一聲,嚇得我打了個冷戰,卻是我按的樓層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