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四年(219年),劉備率領蜀軍主力,攻取漢中,陣斃曹軍名將夏侯淵,完全控制了漢中地區和上庸、房陵郡,基本上奠定了蜀國“三分天下而居其一”的版圖。然而,隨着曹、劉、孫三家實力的此消彼長,他們的軍事、外交策略也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同年七月,荊州守將關羽留糜芳、傅士仁守江陵、公安,自率主力進攻襄陽、樊城的曹軍,一路上高歌猛進,並擊敗了增援樊城的曹軍七軍主力,生擒于禁、斬龐德。一時間,關羽威震華夏,曹操爲遏制其北進,在司馬懿和蔣濟的建議下,遣使勸說孫權攻擊關羽的後方。孫權見時機成熟,決定趁機與劉備開戰;都督呂蒙巧設“白衣渡江”之計,襲取荊州。在曹、孫兩家勢力的夾擊之下,關羽兵敗被殺,荊州西部三郡落入東吳之手。
延康元年(220年),一代梟雄曹操病故,世子曹丕繼位爲魏王、丞相、冀州牧,他積極調節曹氏與士族之間的矛盾,確立了“九品中正制”。同年十月,曹丕在取得了士族的支持後,立刻逼迫漢獻帝禪位,建立了魏國,改元黃初,冊封孫權爲吳王。次年,劉備在成都稱帝,國號漢,年號章武。一個月後,劉備決定大舉攻吳,企圖奪回荊州。吳主孫權爲了鞏固既得利益,也不願再加劇吳、蜀之間的衝突,曾兩次遣使主動向劉備求和,但均爲劉備所斷然拒絕。諸葛亮、趙雲等絕大多數大臣、將領都看到了大舉攻吳對蜀不利,再三規諫劉備不要出兵攻吳。但是,正在氣頭上的劉備絲毫也聽不進這些意見。事實上,劉備心裡很清楚自己若想更進一步發展,不論滅曹魏還是滅孫吳,依照諸葛亮的《隆中對》來說,都必須奪回荊州,否則只能依靠蜀地偏遠而割據一方。因此,劉備出於公心興復漢室也好,出於私利爲兄弟報仇也罷,都必須奪回荊州。只是由於他過於急切地想要奪回荊州,在蜀國沒有做好充分的進攻計劃的情況下,就倉促發兵,似乎有些不妥。
221年七月,劉備親率蜀軍七萬多人,孤注一擲地對吳國發動了大規模的進攻。當時,隨着荊州的易主,吳、蜀兩國的邊界已經西移至巫山附近,長江三峽成爲兩國之間的主要通道。劉備首先派遣將軍吳班、馮習率領一萬多人作爲先頭部隊,奪取峽口,攻入吳境,在巫地(今湖北巴東)擊破吳軍李異、劉阿部,佔領秭歸。爲了防範曹魏乘機襲擊,劉備又派鎮北將軍黃權駐紮在長江北岸,同時暗遣侍中馬良到武陵爭取當地部族首領沙摩柯,邀其起兵協同蜀漢大軍作戰。
孫權在面臨蜀軍戰略進攻的情況下,奮起應戰,任命右護軍、鎮西將軍陸遜爲大都督,統率朱然、潘璋、韓當、徐盛、孫桓等部共五萬人開赴前線,抵禦蜀軍;同時,又遣使向曹丕稱臣修好,以避免兩線作戰。
陸遜上任後,通過對雙方兵力、士氣以及地形諸條件的仔細分析,指出劉備兵勢強大,居高守險,銳氣正盛,求勝心切,吳軍應暫且避開蜀軍鋒芒,再伺機破敵,並耐心地說服了吳軍中主張速戰的將領,果斷地實施了戰略退卻,一直後撤到夷道(今湖北宜都)、猇亭(今湖北宜都北古老背)一線。吳軍在此收縮陣線,轉入防禦態勢,以遏制蜀軍的繼續進兵,並彙集兵力,準備相機決戰。如此一來,吳軍雖然失掉了自己部分土地,但卻完全退出了高山峻嶺地帶,把兵力難以展開的數百里長的山地留給了蜀軍,自己則選擇在優勢地形處,以逸待勞、尋找戰機。
222年正月,蜀漢吳班、陳式的水軍進入夷陵地區,屯兵長江兩岸。二月,劉備親率主力從秭歸進抵猇亭,建立了大本營。這時,蜀軍已深入吳境二三百公里,由於開始遭到吳軍的扼阻抵禦,其東進的勢頭停頓了下來。在吳軍“扼守要地、堅守不出”的情況下,蜀軍不得已乃在巫峽、建平(今重慶巫山北)至夷陵一線數百里土地上設立了幾十個營寨。爲了調動陸遜出戰,劉備遣前部督張南率部分兵力圍攻駐守夷道的孫桓。孫桓是孫權的侄兒,因此,吳軍諸將紛紛要求出兵救援,但陸遜深知孫桓素得士衆之心,夷道城堅糧足,最終拒絕了分兵援助夷道的建議,避免了吳軍兵力的分散和過早地消耗。
從正月到六月,兩軍仍然相持不決。劉備爲了迅速同吳軍進行決戰,曾頻繁派人到陣前辱罵挑戰,但是陸遜均沉住氣、不予理睬。後來,劉備又派遣吳班率數千人在平地立營,另外又在山谷中埋伏了八千人馬,試圖引誘吳軍出戰,伺機加以聚殲。但是,在冷靜持重的吳將陸遜面前,此計依然未能得逞。陸遜的堅守不戰完全破壞了劉備“倚恃優勢兵力、企求速戰速決”的戰略意圖。蜀軍將士逐漸鬥志渙散鬆懈,失去了主動的優勢地位。六月的江南,正值酷暑時節,暑氣逼人,蜀軍將士不勝其苦。劉備無可奈何,只好將水軍舍舟轉移到陸地上,把軍營設於深山密林裡,依傍溪澗,屯兵休整,準備等待到秋後再發動新一輪的進攻。由於蜀軍是處於吳境二三百公里的崎嶇山道上,遠離後方,故後勤保障多有困難,且加上劉備百里連營,兵力分散,從而爲陸遜實施戰略反擊提供了可乘之機。
此時,陸遜看到蜀軍士氣沮喪,放棄了“水陸並進、夾擊吳軍”的作戰方針,認爲戰略反攻的時機業已成熟。爲此陸遜上書吳王孫權“夷陵要害,國之關限,雖爲易得,亦復易失。失之非徒損一郡之地,荊州可憂。今日爭之,當令必諧。備幹天常,不守窟穴,而敢自送。臣雖不材,憑奉威靈,以順討逆,破壞在近。尋備前後行軍,多敗少成,推此論之,不足爲戚。臣初嫌之,水陸俱進,今反舍船就步,處處結營,察其佈置,必無他變。伏願至尊高枕,不以爲念也”,認爲:交戰之初,吳軍所顧慮的是蜀軍水陸並進、夾江直下,以順流突進的方式,利用水軍包抄吳軍後方;現在蜀軍舍舟就陸,處處結營,從其部署來看,很難再有有什麼變化,這樣我軍就有了機會,擊破蜀軍,當無困難。孫權當即批准了陸遜這一由防禦轉入反攻的作戰計劃。
陸遜在進行大規模反攻的前夕,先派遣小部隊進行了一次試探性的進攻。這次進攻雖未能奏效,但卻使陸遜從中尋找到了破敵之法——“火攻蜀軍連營”。因爲當時江南正是炎夏季節,氣候悶熱,而蜀軍的營寨都是由木柵所築成,其周圍又全是樹林、茅草,一旦起火,就會燒成一片。決戰開始後,陸遜即命令吳軍士卒各持茅草一把,乘夜突襲蜀軍營寨,順風放火。頓時間火勢猛烈,蜀軍大亂。陸遜乘勢發起反攻,迫使蜀軍西退。其他各路吳軍兵馬,迅速起兵配合陸遜的主力在猇亭向蜀軍發起全面攻擊。吳軍進展順利,很快就攻破蜀軍營寨四十餘座,並且用水軍截斷了蜀軍長江兩岸的聯繫。蜀軍將領張南、馮習及土著部族首領沙摩柯等陣亡,杜路、劉寧等卸甲投降。劉備見全線崩潰,逃往夷陵西北馬鞍山,命蜀軍環山據險自衛。陸遜集中兵力,四面圍攻,又殲滅蜀軍數萬之衆。至此,蜀軍潰不成軍,大部死傷和逃散,車、船和其他軍用物資喪失殆盡。劉備乘夜突圍逃遁,才得以擺脫追兵,逃入永安城中(又叫白帝城,今重慶奉節東)。這時,蜀軍鎮北將軍黃權所部正在江北防禦魏軍。劉備敗退後,黃權的歸路爲吳軍所截斷,不得已於八月率衆向曹魏投降。
劉備逃到白帝城後,吳將潘璋、徐盛等人都主張乘勝追擊,擴大戰果。陸遜顧忌曹魏方面乘機渾水摸魚、襲擊後方,遂停止追擊,主動撤兵。九月,曹魏果然攻吳,但因陸遜早有準備,魏軍終於無功而返。次年四月,劉備惱羞於夷陵慘敗,一病不起,臨終前將劉禪託付給諸葛亮、李嚴等蜀漢重臣,令其輔佐新帝興復漢室,隨後就亡故於白帝城,史稱“永安託孤”。
夷陵之戰是劉備的最後一戰,七萬多蜀漢精英卻大敗於東吳陸遜之手,着實讓人嘆息。客觀地講,東吳主將陸遜高超的指揮才能是吳軍獲勝的關鍵。陸遜善於正確分析敵情,主動退卻,大膽誘敵,將幾百裡的山路完全拋給了蜀軍,既使敵軍難以在立營,又增加了其後勤補給的困難,如此“一棄一取”足見孫武兵法的“捨得”精髓。在劉備軍懈怠後,陸遜又集中兵力,後發制人,擊其疲憊,巧用火攻,並匯合多路吳軍同時發動了氣勢恢宏的戰略反攻,使得蜀漢部隊在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就被徹底擊潰。反觀蜀漢集團,劉備發兵討伐吳國,總的來說,硬件方面的準備還算是比較充分的,畢竟在整個戰役中沒有出現過糧草短缺、兵員不足等問題,蜀軍的後勤補給在當時應該是很出色的;但是,劉備作爲戰役指揮者嚴重缺乏戰略、戰術等方面的佈置,特別是,針對“蜀軍如何穿越荊西北一帶數百里山地,挺進荊州核心區域”這一關鍵環節沒有進行過認真的研究,致使蜀軍進攻套路過於單一,對困難準備不足,一旦陷入僵局,幾乎無計可施。此外,蜀軍在山地聯營佈陣,若如一盤散沙,缺乏抵禦對手反擊的戰略支點,致使蜀軍陣地在陸遜主力部隊的衝擊下出現大幅鬆動,加上吳軍多路穿插,蜀軍的局面也就徹底崩潰了。
夷陵之戰對於三國鼎立的局面具有很大的影響。赤壁之戰後的最大贏家劉備完全失去了軍事要地荊州,參戰兵力大半戰死或投降,衆多將領謀士戰死投降,蜀漢國力損失巨大,基本上毀滅了當年諸葛亮“隆中對策”時制定的宏偉戰略藍圖,這些也間接造成了之後諸葛亮和魏國糾纏多年卻總無功而返的局面。孫吳雖然打贏了戰爭,但是也損失巨大,並進一步損害了吳、蜀關係,減輕了曹魏的壓力,使之得到了休養生息的機會,三足鼎立的局面就此形成,從戰略上看,也就爲日後吳、蜀兩國的先後覆滅埋下了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