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裡是狂風悲鳴一般,耳邊滿是奇怪的響聲,如嬰兒的啼哭,如怨婦的絮語。想到胡毅風吐露的內情,眼前他二人口中每一字都狠狠刺痛她的周身,她的耳,她的眼,就被一針針活生生地扎着,眼前昏沉沉天翻地覆般,周身都覺得冷瑟發抖,也不知是恨是怒。一個人就猶如措手不及墜入千年冰谷,被吸去僅有的一絲溫度,一絲絲的,再沒了暖意。她如一樁枯木,一葉不掛,佇立在那裡紋絲不動,不知在等待什麼,或是尋味什麼,只是心口那刀剜般的痛楚令她無可言狀。
卻原來如此,是她認賊爲友,思念他是危難中結識的知己,因愛慕她才真心幫她。卻原來,他是惡人,他害得自己好苦!
周身無力,雙腿發軟,幾乎無法站立,她心中呢喃自語:“不該如此,本不該如此,如何是他?”
噩夢揮之不散,心口猶如刀剜,一下下地挖去,疼痛無以往復。
真相大白後,竟然如此?
她不知卓柯何時去送客,只是自己跌跌撞撞扶了案子離開,她立在庭院,空無一人,幾隻雀兒在竹枝嘰嘰喳喳,似在嘲諷她的癡傻。她晃晃神,選了側門離去,也不再奔去正門,只從後院門奪路而逃,竟然連馬也不要,一個人失魂落魄挽着提籠在街衢間飄蕩,漫無目的。
一場愁夢酒醒時,醉人的好夢驟醒後空落落的痛,彷彿一腳從雲端踩空墜落到滿是荊棘的深谷,痛得人無法窒息。
……恍惚間白駒過隙,轉眼四個月,春夢一場杳然。依稀眼前的是情愫萬縷纏綿不絕,不曾淡忘的是那樁樁甜蜜舊夢,只如手心緩緩輕掬起一汪水,就那麼小心翼翼要留住它,到頭來卻眼睜睜見它從指縫間流走,空餘悵恨。
她奔去寺後的禪房尋雲錦和雪狸,二人正在房裡守着燈用新採的海棠花穿頸鍊,專心致志。見她徒步而歸,失魂落魄的樣子,雪狸問:“那桂花糕可是送去了?這二公子如何這般的不懂禮,也不送小姐回來。”
雪狸接
過她手中提籠,打開來一看,“呀!”的一聲驚呼。
她尋聲望去,好端端的千層桂花糯米糕已經滾得七零八落,那精緻的淡綠色琉璃碟子碎成幾片,她竟毫無察覺。那是她最心愛的碟子,落足在客棧時去逛南市時,她一見就喜歡,買下一對兒,淡碧如玉瑩透。好端端的寶貝,小心翼翼地捧着,終究留不住。她伸手去拾那碎片,卻一陣刺痛,殷紅的血滴滴落,傷口沙得疼痛。
“哎呀,小姐,手破了。”慌得雪狸拿帕子爲她包裹,雲錦也忙去尋藥爲她塗抹,只她失魂落魄立在那裡,心裡暗自叨唸:“你害得我好苦!”
卻原來一切都是圈套,一環環早已佈下的局,就待她來鑽。偏偏她是個自負的,不假思索地進入,還沾沾自喜。她極力回憶同卓柯的相識之初,夜闖大理寺大牢救小弟,茅亭遇險,貢院相救,樁樁件件,真真假假難辨。難道,一切都是局?那麼爹爹的死因豈不更是撲簌迷離?
一陣寒意撲去湘綺心頭,她只恨自己,恨不得狠狠捅自己幾刀,如何的這般輕信,如何一片真情反遭戲耍?
湘綺來到佛堂,跪地痛哭失聲,悔過禱告,反是愧對爹孃在天之靈的殷殷期盼。
明日是會試入闈之期,她想靜心赴試,也不想讓人生疑,若她料得不錯,卓柯今日不見她只見那碟桂花千層糕,一定回來尋她。她強壓了滿腹悲憤,不想讓人窺去她心口淌血的傷,只斂了愁緒仔細叮囑雪狸好生伺候雲錦,又打發客棧小院內的點蒼這幾日住去寺中照顧雪狸和楚楚,自己孤注一擲地準備明日應試。
風寒夜冷,庭院裡幾株海棠花樹枝葉沙沙作聲,茜紗窗內冷燭因風搖曳忽明明暗,不甚分明,只投了朦朧的光影在薄薄窗紗上,迷離的,鬼魅飄搖般不定。
湘綺獨自立在佛堂外海棠花樹下,任風摧海棠零落遍地,裙襬輕掃殘紅,時而被張揚的風兒掀起,在靜夜中無助的任意東西飛舞。
曾經的點點蜜意柔情,擦身而過的驚
悸羞怯,小女子心底裡羞澀的圈圈漣漪,漸漸隨風化去,漸漸模糊難辨,如投石驚破水底天,心湖平靜如鏡驟然間支離破碎,再也無法重圓出那曾經的完美,不堪回首,卻無法面對。
“湘兒,湘兒你果然在這裡,快來快來,看看給你帶來什麼稀罕物?”輕快的步伐調皮的聲音,卓柯一身錦袍,月光下夜明珠般熒光熠熠奔來。他雙手提了前襟,兜着沉甸甸的物,那驚喜的深情如獲至寶般,怕是眼神看了她又緊張地看了緊緊兜住的寶貝,竟然不曾留心足下磕拌,險些跌將出去。
若是往日,她定然不顧一切來攙扶,只如今立在那裡不動聲色。
“湘兒,你看,紫梅子,你最是喜歡的,我恰在東市尋到,只剩這半筐,我生生的都要了來。那小販最是沒趣,一個破籃子也捨不得賣給我,又沒個物事裝盛,就用衣襟兜了回來送你。”
見他一頭大汗如獲至寶的樣子,乞巧的眼神似在請功。
她那日無意間提起愛吃紫梅子,他竟然如此的掛念心上,千方百計買來哄她展顏一笑。
只是此時那滋味如嚼蠟,她似笑非笑,向屋內走去。他緊步隨了她,進屋只去桌案前一抖,那紫梅滾滿一桌,一條蜀錦暗紋雪白的袍子,前襟如點墨潑掃的亂梅圖,星星點點沾染衣襟,怕這果子汁點染後的衫子,更難清洗。仔細看,猛然發現,這是他平日最喜的一件衫袍,爲了掉上一片落葉都懊惱不已,卻捨得如此玷污了去。
她微微挑起脣角,瑩白如璧的手指隨意捏起一枚寶石般瑩亮的紫梅子,便滯在空中,淺淺一抹微笑,耳畔那對兒露珠般的水晶墜兒輕輕擺動,她道:“倒難爲你倒有這份心思,只是我如今沒胃口。”
笑意中飄縈一痕悽楚,從秋水般瞳中掠過,分外薄寒。微風撩動她的薄衫,飄逸如花,更添秀麗。
“若是如此,就留待你明日吃好了。”他說得認真。
“二公子閒來好興致。”她問,冰涼的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