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奴卻面無表情,靜靜地展開寬大的浴衣,輕聲緩氣道:“姑娘,請更衣。”
一聲聲刺痛湘綺的耳膜,她周身瑟縮,不曾想自己已經無法控制自己所思所想,整個人如一具皮囊一般。
壽奴跪地爲她圍上浴服,又小心謹慎爲她繫上絲絛,恭恭敬敬道:“請姑娘前殿歇息更衣。”
她卻猛然抓住向後退去的壽奴,死死地不肯放手,她喉嚨裡終於擠出幾個字:“壽奴,你不可以,不可以這樣……這樣走!”
她的心被撕碎,她忍受所有苦痛屈辱死死守着撥雲見日的時刻,而就在此刻,那日頭卻沉了,沉去黑洞深淵中,再不會升起。四周只聲陰惻惻的風,吹得人心薄汗如湖上冰,薄得不堪一擊,卻扎人的痛。
手指一根根被壽奴抽出,聲音平靜得嚇人。
“本不該有的,沒了倒好。只是沒個根定,也沒了掛牽,不虧欠什麼,也不必擔驚受怕了去。”
門外一陣腳步聲,湘綺一怔神的功夫,壽奴已奪路而逃,不知了去向。她揉揉眼,毋寧一切是幻影,可是,分明那手指的溫度,那眼前的親人,是她日思夜想的弟弟壽奴,那從小蜷縮在她膝下寸步不離的壽奴。
她披上衣衫也不理會進來伺候的太監,她奮力踉踉蹌蹌奔出,一路上跌跌撞撞,一不留心踩去自己的前襟,身子飛跌而出,撲倒在碎石鋪路的小徑,疼痛得毫無知覺般,奮力爬起,也不顧髒了衣衫破了手,漫無目的的向前衝,家門遭難以來,她從未如此失態。
她只顧奔跑,冷不防一隻大手攬過她去一旁,她正要掙扎,那手死死鉗住她的臂腕。
她含淚擡頭,卻是玄愷,焦慮的目光望她關切地問:“出了什麼狀況?你莫慌,此時不得有半分閃失的!”
如何是玄愷?他不是去了邊關嗎,他何時回來了?
湘綺也想不到許多,她蹲下,緊緊抱膝,頭埋在膝間縱聲痛哭。
玄愷就垂首立在她眼前,落寞
的目光打量她也不言語,直等她平靜下些,玄愷才蹲坐在她面前的地上低頭看她,壓低聲音道:“我知你步步維艱,才冒死來看你,你莫亂了方寸。兄皇他原本是要對你明言,可是又沒有十分把握,問這‘小瘦子’又什麼都不肯講,再者礙着太后那層,我們也不好多問多查。又怕貿然告訴你,若是弄錯了,豈不是平白的咒他?”
她心緒煩亂,頭腦一空,想開口說話,悲憤焦急,一開口,卻是一口血噴涌而出,反是嚇慌了自己,也嚇到了他。
“你,湘妹,你如何了?”他驚呼,拼命搖晃她。
她虛弱地揉了頭,徐徐擠出幾個字:“不妨事,頭重腳輕,心如刀絞。”
玄愷起身四下望望,低聲道:“怕是得了絞心痛,我送你回府。”
此刻,她滿腔仇怨都齊集心頭,家門慘景,奇恥大辱,她誓要報此仇雪恨。
這些日由於將近大年,譚府上下本是喜氣洋洋,開始張燈結綵,丫鬟們三兩一羣的剪出花樣新奇的窗花。錢婆子原本同幾個要好的在耍錢喝酒,玩到傍晚,忽聽園子裡嘈雜的聲音亂作一片,一個小丫鬟急匆匆跑來,在窗根兒下回稟:“錢媽媽可是在裡面?前面出事了。”
錢婆子手中的牌九才扔出,聽了這話本沒經心,隨口問:“一驚一乍的,出了什麼事兒?”
外面回話道:“是咱們家大房的大小姐在行宮昏倒了,被擡了回來。”
“回來就回來了,有什麼了不得!”錢婆子罵咧咧道。
“是當今皇上的御弟,定王千歲爺親自送咱們大小姐回府的。老爺夫人都去隨行伺候左右呢!吩咐府裡的管家管事兒的,大小頭目都去掇雲閣前面候命去。”
錢婆子聽到府裡敲起了鐘磬聲,尋常府裡有大事時才敲鐘磬,她慌得緊緊束帶起身抖抖袖子向外跑去。
湘綺大病一場,滿心都是小弟那日平靜的話語,心痛的身影,她丟失了最寶貴的東西,譚氏的和氏璧,唯一的根苗
。
她臥病在牀,滿心驚措,彷彿天下的厄運都齊集在她一人身上,無法逃遁。
譚府本就奇怪湘綺何時有如此的好命好運,竟然當今皇上的御弟定王千歲也親自來探病,而且深夜留在湘綺的病榻邊遲遲不走。定王千歲不回宮,譚老爺同女眷就都要隨侍左右,入夜也不得安寧,一個個強忍着哈欠連天,心裡即是抱怨又是期盼定王速速離開。
定王本是個王孫公子的xing子,奉了下人端來的水過燙,忽然惱得摔了翡翠碗,厲聲呵斥:“沒眼色的混賬,千百個不情願的瞎眼不成,也不試試這滾燙的水小姐如何的喝下口?”
驚得譚鳳武睡意全無,申斥了下人退下,吩咐吳氏親自去奉湯藥。玄愷也不許她們近前,兀自的細心照料湘綺。
吳氏同錢婆子在屋外廊子下揉揉痠痛的腿頂了寒風,仰頭看天唉聲嘆氣。
“扯了虎皮做大旗,也未免太過了。顯擺什麼呢。先是卓二公子,隨後是卓大學士,如今定王千歲都來府裡了。”
“說她不曾淪落風塵,誰個信她?若是安分守己,如何認識這些男人,還是一頂一的當朝貴公子,御弟王爺。”錢婆子酸澀的答。
恰看見一個小丫鬟欠個腳對屋內探頭探腦。
錢婆子含了陰陰的笑,負個手緩步過去,那小丫鬟竟然沒聽到。
錢婆子螳螂捕蟬一般,一手掐住小丫鬟的耳朵狠狠一擰,一聲驚叫:“哎呀,哎呀,錢媽媽,不敢啦,不敢啦!”
“賊眉鼠眼的幹什麼呢!”吳氏罵,見是佳慧身邊的丫鬟春雪。
春雪偷眼看了吳氏低頭囁嚅道:“不過是聽說了定王千歲年少英俊,姐妹們都讚不絕口驚爲天人的,忍不住來看一眼。”
“沒臉不爭氣的東西!”吳氏擰撕春雪的臉兒泄憤,春雪嗚嗚的哭鬧,就聽屋內傳出喝罵聲:“何人在外喧譁?”
吳氏頓然送開春雪捂嘴,才知道自己的地盤都不得隨意說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