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不堪的巡撫衙門後面卻是一個相當奢華的住宅,這也是明朝官場的成例,官不修衙,不過可不是說官不修宅,前面那是門面,要維持自己清廉的名頭,不過後面卻是自己的住處,自然是要弄得舒服一點。
趙彥雖然是個幹吏,卻並不是說他是個清官,在大明朝自從海瑞死後,清官這個物種基本上已經絕種了,進入官場就得守官場的規矩,更何況是一省巡撫。
巡撫一職,顧名思義代天巡撫,在地方上雖然責權重大,卻不是一個常設官職,從中央空降到地方,想要做些事情,就必須跟地方的布政使按察使甚至是知府知縣之類的官員打好關係,否則他們有無數種辦法,讓你寸步難行,趙彥這也是入鄉隨俗而已。
此時在昏黃的落日光芒之下,趙彥正在一張宣紙上練習着書法,這次他下放到山東主要任務就是賑災,不過此時山東的賑災任務已經被鐵路公司擔了過去,他也看過鐵路公司的賑災章程,詳細認真,的確是下了一番功夫,因此他也樂得清閒。
“老爺,北海王爺求見!”
趙彥哈哈一笑,說道:“快快有情!”
朱由崧進入趙府,賓主敘禮之後,朱由崧不禁說道:“趙大人,對我來此似乎並不奇怪?”
趙彥說道:“此時山東可是面臨着一個巨大的危局,而王爺雖然精明幹練,不過對於官場上的事情卻不太清楚,如今民間有白蓮教餘孽煽動作亂,官場上又有大大小小的官員掣肘,值此危急之時,若是稍有不慎,恐怕就是玉石俱焚的局面,鐵路此物雖好,王爺以工代賑的方略也不錯,不過此時選擇在山東建造此物,是有些太急了!”
朱由崧也不得不承認道:“不是太急了,是我想得太簡單了,也是那些傢伙想賺錢想瘋了,山東雖然也是戰略要地,不過相比天子腳下的直隸,仍然是沒辦法相比!”
趙彥微笑着點頭讚許,不避諱自己的錯誤,那是成功的起點,他說道:“其實這件事情結局也很簡單!”
朱由崧連忙問道:“還請趙大人指點!”
趙彥說道:“鐵路還是要修,賑災還是要做,只要兩者分開進行,將賑災款交給官員,自然不會有問題!”
“分開進行?”朱由崧皺了皺眉頭,分開進行的話,恐怕賑災的錢款朝廷是不會出的,肯定還要落到鐵路公司的身上,而且鐵路公司也要面臨着人手短缺的問題。自己雖然最不缺錢,不過重要的是,自己通過賑災來移民的事情,恐怕也要泡湯了。
趙彥的意思,根本就是想讓山東的地方官插手賑災,好給他們撈錢的機會。
朱由崧說道:“沒想到趙大人的高見就是這樣?不把那些官員餵飽了,他們就不幹正事,甚至給你添亂!我原以爲趙大人是一個真正爲國爲民之人,卻沒想到同樣是這般的……”
“這般的齷齪不堪是不是?”趙彥麪皮不變,說道:“王爺不必顧慮,儘管說出來就是,說實話我也覺得如此做齷齪不堪,不過正是這些齷齪不堪的人掌握了山東的士紳百姓,若是不把他們餵飽了,你認爲鐵路公司就真地能平平安安地修到登州!實際上王爺這次來山東移民,已經觸犯了他們的利益,他們的政績來自於稅賦,稅賦則來自百姓,若是殿下將百姓都遷走了,來年誰會給州府交稅?”
朱由崧冷冷的說道:“所以他們寧願百姓餓死在自己的土地上,也不願意他們出海開墾?”
趙彥不再言語,朱由崧卻被氣得全身發抖,如此冰冷毫無人性的政治現實,真是令人心寒啊!地方官爲了自己的前途把百姓生死置之不顧,這大明若是不亡,那才叫怪了!
“山東地少人多,就算是那些人出去墾荒,應該也不會對朝廷稅賦產生太多影響吧?”朱由崧壓下怒氣,接着問道。
趙彥說道:“王爺這樣想那就大錯特錯了,那些百姓一旦出海墾荒,他們的土地勢必落在士紳手中,我朝雖然做不大刑不上大夫,不過官紳不交稅卻的確是做到了,既然官紳不納糧,那麼國家稅賦自然會減少,那些地方官豈會放百姓離開故土?”
“放百姓遷移,那是朝廷賑災的章程,這些人居然敢對着幹,他們還把朝廷放在眼裡嗎?”朱由崧怒道。
趙彥冷笑道:“他們什麼時候違反過朝廷的章程了?若是有人查辦他們,他們會說那些當地的士紳做的,與衙門沒有絲毫關係?”
朱由崧心中一動:“若是百姓遷移,那麼土地就會落到士紳手裡,他們爲什麼要幫着地方官反對?”
趙彥嘿嘿笑道:“那些士紳他們現在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靠的可就是那些百姓,光有土地沒有百姓,他們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朱由崧也明白了,現在的農業無論是種稻種麥都需要很多的人力,那些士紳維持奢侈的生活同樣需要很多的人口,他們自然也不願意放這些人遠去。不過這並不是沒有解決辦法,最賤的是就是推廣畜力耕作,包括耕種收割之類的全部農活都交由畜力完成。
而且朱由崧畢竟是個技術人員,如今北海的冶金工業技術發展迅速,等到新的一批技術人員培養出來,讓他們開發出內燃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到時候農業機械化一旦完成,這個問題自然就解決了,用相對便宜的機器和牲畜,人力自然就從土地上解放出來了,那些農民的出路就只有兩條,第一當工人,第二齣海墾荒,反正外面的土地多得是。
看到朱由崧反倒輕鬆下來,趙彥不禁奇道:“難道王爺有辦法?”
“自然有辦法,不知道趙大人有沒有見過從北海帶來的那一部電影?”有了法子,朱由崧也輕鬆了,便笑着說道。
趙彥說道:“自然見過……王爺的意思是用這些精巧的機械來代替人力?”
朱由崧點了點頭,笑道:“趙大人不覺得這是一個絕佳的注意嗎?而且這還只是開始,若是日後開發出能夠代替畜力前進的機械,一人就能夠耕作數百畝良田,那會是……”
“那會是我大明的末日啊!”趙彥不禁痛心疾首地說道:“若是這種機械出現,那麼那些地主必然棄人力不用,紛紛採用這種便宜的機械,到時候無數的百姓淪爲流民,無衣無食,紛起作亂,大明該怎麼對待他們?剿殺?那可是大明絕大多數的百姓啊!”
朱由崧說道:“事實上不光有土地可以消化人口壓力,工業商業同樣可以,如今遵化至少有一半的人都在工廠工作,而北海則是超過六成,而且海外也有無邊無際的土地等待我們開墾,早在一百多年之前,就有一個西夷之人在我們大明的東方找到了一個幾乎是我大明國土三四倍的大陸,而且那個大陸當中大江大河也不在少數,那些大江大河不同於我們的長江黃河,那裡並沒有太多的人口,因此水土流失也不嚴重,流域之內都是極其肥沃的萬里沃土,若是能夠將百姓遷移到那個大陸,即便是有幾萬萬百姓也能承擔!”
“東方?難不成是東方朔所說的祖洲?居然有這麼大?”對於趙彥來說大明疆域除了那一副輿圖之外,並沒有什麼具體的概念,不過他也知道從他老家延安赴京趕考,他需要提前將近一年出發,方能夠保證不誤秋闈。
趙彥嘆道:“就算是如此,國家的稅收也會減少,那些……”
朱由崧說道:“那些人不會永遠都不交稅的,這一點我深信不疑!”
小學課本上都寫着,交稅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明朝如果想要維持下去,就必須收稅,當然不是對小民收稅,而是對工商稅。
趙彥說道:“那好,只是不知道王爺打算怎麼做?”
朱由崧嘴角翹了起來,看來趙彥是選擇跟他賭一賭了,若是賭贏了他就是一方大員,甚至入閣爲輔,賭輸了,他不黨不羣,別人也沒必要跟他較勁,最多辭官歸裡,倒是個好生意。
而且如今趙彥雖然是一省巡撫,卻掣肘頗多,根本沒辦法行駛他的一省長官的職權,他想做出些事情來,成爲一代名臣,就需要藉機壓服那些布政使按察使以及州縣官員,他們二人也是互補互利。
破解那些官員的招數很簡單,在巡撫衙門和鐵路公司的配合之下,從北海弄來的那幾百臺放映機正好派上了用場,各個州府挨個播放北海的那些畫面,而且朱由崧還特意派人採訪了幾個在鐵路公司工作的人,讓他們講一講他們的工作感受,同樣錄製在賽璐璐膠片上,放映給百姓看。
此時百姓淳樸,根本不明白什麼是廣告,在這種神奇的映畫之下,只覺得既然有人現身說法,自然就是真的。
有了出路,什麼族譜除名開除祖籍根本都是虛的,大災之年,活下去纔是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