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七娘早就知道淮北王妃與孟家的這位表兄情誼非比尋常,她不想於孟白已經在淮北王妃心裡種下了很多對自己不利的種子的情況下談起正事,於是她自問自答道,“他一定說我騙了他,可是他不想想,皇上想讓他的女兒進宮他不肯,誰敢平白無故地得罪皇家娶了他的女兒呢?”
這其實是非常淺顯的道理,但是孟白就是沒想通才上當的,於是盧七娘得出了結論,“所以他的嫡長女能嫁給我兒子已經是很慶幸的事了,否則孟右軍只能把女兒送到京外,甚至送到道觀尼庵出家。”
看盧八娘沒有反駁,她又說道:“我不是自誇,以孟右軍和他夫人的處事能力,兒媳婦雖然是嫡長女,但其實並沒有受到很好的教育,還是嫁入崔家後在我的教導下才真正成熟懂事了。”
此時盧八娘不得不反問一句了,“聽說大郎的庶子不少啊?”
“這一定還是孟右軍說的,”盧七娘不屑地搖搖頭,“我家大郎的身子不好,我這個做母親難道會給他塞一屋子妾室,讓他沉迷於女色嗎?不怕你笑話,大郎成親前屋裡都沒有伺候的人。”
“還是媳婦有了身子後,我才挑了幾個有宜子相的侍女送過去,都是算好了易受孕的日子才合房,爲的就是多生幾個孩子。”
孟白畢竟與盧八娘有着不同一般的關係,所以她一直是傾向孟白的,聽着盧七娘的話,盧八娘原來的不以爲然消失了,她突然理解了盧七娘。
雖然盧七娘一句苦也沒訴,但是生養了四個孩子的盧八娘完全能夠想像到抱着生來就不健康的遺腹子,帶着他一點點地長大,盧七娘的心裡有多煎熬。可能兒子有一點的風吹草動,她就會嚇得整天吃不下飯,整夜睡不着覺,然後兒子總算長大了,娶親了,她該有多怕他不能留下後代……
現在崔家的大郎的病終於發作了,可是在盧七娘的心裡早已經承受過千百次這樣的痛苦了,所以她雖然還是痛苦,但是卻也有些麻木了,於是她能夠平靜地坐在這裡與自己說着這些。
盧七娘感覺到淮北王妃態度的轉變,點頭道:“兒媳婦最初不知道大郎身子不好,所以也是有些埋怨我的,但是現在她完全懂了,而且還從心裡感謝我這個婆婆,我是真正爲她好。”
“現在就算大郎去了,家裡也有六七個庶子,總能好好地養大幾個,撐起崔家長房的門戶。不只我和兒媳婦將來要靠他們,就是嫡出的兩個孫女也要靠她們的兄弟爲她們撐腰。”
盧八娘聽了盧七娘的理論,不由得再問道:“兒媳婦會守在崔家一輩子?”本時代婦人再嫁並不是少見的事,特別是從淮北傳來的風氣,更是開放,盧七娘怎麼就這樣有信心她的兒媳婦也會如她一般在崔家守上一輩子呢?
“孟右軍恐怕會想接兒媳婦回孟家,但是兒媳婦肯定不會走的。”盧七娘肯定地說:“她生養了兩個女兒,怎麼能放得下呢?再者我們婆媳一向和睦,我就像教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教她怎麼管家,怎麼約束崔家的旁枝子弟,怎麼看懂朝堂上的事。等我老了,在崔家的小輩能立起來之前,崔家所有的事就要由她來管了。”
然後崔孟氏就會長成下一任崔家大夫人,就像盧七娘一樣。
也許這並不應該算是人生的悲劇,但是盧八娘還是喟然長嘆一聲,“唉!”。
“世上能有幾個人如同王妃一般呢?慧眼識英雄,在淮北王還是白身時下嫁,椒房專寵,生下三個兒子,又扶佐王爺成就一番偉業,成爲最尊貴的女人。”盧七娘道:“能夠如此的,世上只有妹妹一個人而已!”
聽了盧七娘如此直白的話,盧八娘只得微笑道:“我也只是運氣好罷了。”
“王妃的運氣自然是好的,但決不只是運氣,”盧七娘笑道:“我空閒時也會笑自己,當年在盧府時真是瞎了眼,竟然沒看出妹妹的不凡。若是那時能同妹妹多學學,想來一定會大有益補。”
“別人若是這樣說,我是不會客氣的,但是姐姐還是不要謙虛了。”盧八娘擺了擺手,“我們談正事吧。”
盧七娘來到淮北王府肯定不是爲了述姐妹之情的,更不是八卦的,現在她已經做了這麼的輔墊,總該回歸正題了。
之所以能以孤兒寡母執掌崔家宗房,除了天生的嫡長傳承外,盧七娘總是有一番本事的。她今天開頭的一番談話就是來之前認真思考,特別揣摩淮北王妃的心思專門準備的。雖然每一句都是實話,但崔家大夫人能將從不宣之於人的事說出來,就是爲了打動淮北王妃的心。
但是淮北王妃聽了自己這一段話後,雖然也頗有感觸,但並沒有升起自己希望的那種由衷的欽佩。顯然淮北王妃不同別人,早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這也不出於崔家大夫人所料。但是總歸盧七娘也達到她的目的,王妃對她的反感已經基本消失了,甚至還會生出了一絲同情,這也足夠了。
於是盧七娘便正色道:“我是來爲世子說一門好親的。”
想爲淮北王世子說親的實在太多了,短短的幾天內盧八娘就已經接到了很多的橄欖枝,現在又伸過來一條,是盧家的還是崔家的?她順着盧七娘的話問下去,“誰家的小娘子呢?”
“當然是崔家的,”盧七娘毫不猶豫地說,自從她成了崔家的大夫人,便將自己當成了崔家人,盡心盡力爲的都是夫家,“長房裡正當妙齡的嫡女有好幾個,相貌才華並不輸於孟慧娘,教養還要更好。”
崔家的當家夫人並不是白給的,盧七娘甚至已經知道孟慧娘,所以便直接拉出來比較。她拋出了目標,也如事先所預料的,並沒有得到淮北王妃的贊同,盧七娘當然還有話要說:“淮北王府世子的親事,一定會將端睿公主的孫女、盧家娘子等都排除在外,如此一來,剩下的有適齡女兒的高門大戶並不太多,而崔家是最合適的。”
“如果崔家成了淮北王府的姻親,那麼淮北王府將來在京城就會多出一支力量,只要王府有所需要,崔家一定會全力以赴。”
盧七娘所分析的形勢與淮北王夫妻暗自商量的非常接近,端睿公主是皇上最近的親人,也是完全忠君的一支力量,根本沒有進入到淮北王府的挑選的範圍內,而盧家已經完全被盧八娘否定了,當然她是因爲近親的原因,而在外人看來,盧家即使分了家,也是同姓,利益還是一致的,不需要再聯姻加強,也免得後戚實力太強,將來對朝政有不良影響。
而在朝中既有一定力量立場又中立的士族中,崔家的實力排在最前面。
“孟家看起來轟轟烈烈,其實就是花架子,”盧七娘甚至下了斷言,“現在孟家能支撐起來完全是靠孟白的才名,將來孟白一旦身故,孟家嫡系和庶枝首先就會分崩離析,破落就在眼前。”
“崔家就不同了,上百年的世家不會因爲一個人的存在而維繫着,就同盧家一樣。”盧七娘娓娓道來,“而且崔家內部要比盧家團結得多,自從一直與我奪崔家大權的崔嶸戰死後,整個崔家完全控制在我手中了,這一點你不必擔心。”
盧八娘突然覺得崔嶸能爭得平叛的主帥,也許有崔家大夫人的暗地推動?難道盧七娘事先知道崔嶸會兵敗身死?萬一崔嶸勝了,她不是更難制住對方了嗎?
當然糾結這些事是沒用的,盧八娘也只是在腦海中略一打轉就放下了,她只要知道崔家大夫人,她的堂姐盧七娘在崔家內部的角逐中勝利了,取得了崔氏的掌家大權就行了。
於是她笑道:“我從來沒擔心過姐姐的實力,只是我不想拿兒子的親事去換交換。”當年旭兒已經爲了淮北放棄了一次心愛的女孩,她決不會再讓旭兒傷心難過了。
竟然是這樣的理由?盧七娘很艱難地理解着,可精於計算的她對於這樣簡單的一句話似乎並不很懂,“如果崔氏女嫁給世子不行,嫁給郡王也可以。”
“兩個都是我的兒子,我都想他們幸福,”盧八娘更加肯定地強調,“讓他們娶自己喜歡的人吧。”
崔大夫人聽到了這樣的話,再是見多識廣,也不由得目瞪口呆,只爲了兒子的喜好,就放棄大好的聯姻機會,淮北王妃還真任性!“可是……”
“我明白,但是在我心裡兒子的幸福比什麼都重要,我寧願付出更多,”盧八娘微笑着擡起了手,打斷了崔家大夫人的勸告,然後她又輕鬆地說:“不過,我想我們也一樣可以合作,因爲合作的基礎是利益,我們有共同的利益。而且,事實上我們已經合作過了。”
“合作過了?”
“是的,氏族譜重修了十年,還是一點進展也沒有,這其間姐姐也沒少出力吧。”
“原來有淮北王府參與?怪不得有時我已經覺得完全沒有希望了,卻總又峰迴路轉,竟是這樣?”
十年前,發展起來的小士族和新興的庶族就提出重修士族譜,而且得到了皇上的贊同。而立場正相反的以孟崔盧爲首的大士族完全落了下風,特別在對輿論影響最大的孟家置身事外後,崔大夫人與盧家、陸家等等雖然一直在努力,但已經不抱太多的信心了。
但是,每到他們已經無力迴天的時候,總會有各種各樣的幫助從天而降,於是重氏族譜的爭議過了十年還是在爭議中。
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爲淮北王府在背後有所動作,可見淮北在京城的力量遠遠地超過了自己的認識。於是盧七娘更堅定了信心,“王妃,從今天起崔氏就效忠於淮北王府了,京城中的事情都可以交給我辦。”
這一次司馬十七郎回到京城,最根本的目標其實是獲得人心。京畿之地,正是受朝廷影響最大,也是最忠心於朝廷的一片土地,欲使民心歸附,展示淮北的成績是一方面,得到世家大族的認可也是非常重要的。
崔家是第一個明確投靠過來的大世家,可以說盧七娘的政治眼光確實很好,行動確實果決。
“很好,”盧八娘笑道:“王爺和我從不會虧待爲他做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