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這樣一長串的弟弟們過來打秋風,也就是盧八娘這樣非常會裝賢良的人能面不改色吧,若是尋常的夫人,哪裡能受得了呢!
盧八娘與湖陽郡主、八嫂等人在一起談笑了一會兒,聽說朱相國離開了,便讓人擺酒席給大家接風,自己帶了人親自到前院對司馬十七郎說:“都是一家人,我把酒席擺到了一處,不如一邊吃酒一邊說話吧。”又笑問大家一路辛苦了。
司馬十七郎面對着吵吵嚷嚷的一大羣人,正覺得有一種無力感,見盧八孃親自過來請大家入席,便趕緊站了起來,扶了盧八孃的手帶頭向擺酒的廳裡走去,雖然兄弟們急需需教導,但今天還是給他們留些面子吧。
“姐姐再嫁,我們送的添妝要厚一些纔好。”司馬十七郎低聲說,“還有八兄、十九兄和幾位弟弟們都要安排住的地方,就比着十兄和二十四郎來吧。”
“這些瑣事哪裡要王爺分心?”盧八娘斜睨了他一眼,“郡主待我們不同,添妝我自然會加厚,至於弟弟們,都安排在王府西邊的那片宅子裡,那裡原是客院,一應東西都是全的,我又讓範姑姑過去再看一遍,缺什麼只管從府裡拿過去。”
“是本王多嘴了,多謝王妃!”司馬十七郎見盧八娘面帶笑容,事情也安排得周到,雖說是應該的,但齊王府是怎麼一回事別人不知道自己還是清楚的,對於自家的亂事,王妃從來都非常賢良,他悄悄地用手在盧八孃的手心裡曖昧地捏了兩下。
盧八娘笑容不變,卻提腳踩在了司馬十七郎的腳上,然後丟下他快步進了屋子,笑着向湖陽郡主道:“一家人,只述家禮,還是請郡主坐主位纔好。”
湖陽郡主自然不傻,她站在一旁略躬了躬身子,“國家體制豈可輕慢,還是十七郎和弟妹坐主位。”
司馬十七郎走了過來,拉了盧八孃的手,與她徑直一起坐了主位說:“自家人不必客氣,開宴吧。”
盧八娘就勢坐了下來,司馬十七郎一貫遵守父慈母孝,兄友弟恭,但從不會忽視自己,也肯站在自己一邊,唯恐自己被齊王府的人欺負了,這一點盧八娘還是領情的。
當然,盧八娘成親這麼多年,對齊王府的人也一直禮貌周全,無論是誰也挑不出她一點的錯來。因爲她完全懂得,世人對女子不公平,對女人的要求太高,只要做了人家的妻子,什麼孝敬父母、親和叔妹就都是應該的,她心裡雖然不以爲然,但面子總要顧的。
其實女人從小在孃家長大,受到孃家的關愛,她從心裡真正當做一家人的自然是孃家人。可是,男人就是想當然地認爲妻子應該喜歡他們的父母兄弟姐妹和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就是在現代社會,很多人也是這樣想,也因此產生了很多的夫妻矛盾,甚至離婚。
盧八娘是理智的人,她明白想管理好婚姻,處理好與馬十七郎的親人的關係是很重要的一個方面。當然她從沒想過與齊王府的人友好相處,親如一家人,但是她要讓司馬十七郎認爲自己對他的親人都非常好。
即使有的時候,不避免地出現一些矛盾時,盧八娘也不會做壞人,她會把責任推到司馬十七郎身上,而保持自己永遠是高貴善良的。
就像現在,盧八娘拿出了淮北最高的水平招待司馬十七郎的親人。大家面前擺的酒是孟白送的,案几上的菜餚包括了淮北當地的山珍海味,雖然做得不夠精緻,但已經是淮北這裡的最好的了。盧八娘還把府裡的女樂叫出來彈琴助興,一時間頗有幾分京城裡歌舞昇平的意思。
酒宴的氣氛越來越高漲了,司馬十七郎的也忘了剛剛小小的不快,與兄弟們說笑談天,畢竟在一起長大,血又總會濃於水,兄弟間感情再淡,也能有一些。而且以司馬十七郎的理念,他是肯照顧自家兄弟的,就是對於當年迫不得已離開他的兄弟也不會記恨。
酒過幾巡,大家都帶了幾分醉意,就聽有人說:“十七兄,怎麼不讓我們的小嫂子出來給大家敬一杯酒呢?”
原來還是二十五郎,他有些醉了,端着酒杯晃着,“聽說薛家小嫂子貌美無比,見到她的人都無不驚爲天人呢!”
“是啊,我聽娘子說,薛家表姐體態嬌弱,精美無雙!”司馬二十四郎也充滿好奇之心,“有時在院子外面聽到薛家表妹的琴聲,還是才女呢。”
其實薛九娘根本沒見過薛祺娘,她聽到的也不過是傳聞,而這傳聞是董夫人和盧八娘一起打造出來的。二十四郎的消息自然從她那裡聽來,而琴聲確實能傳出府外,淮北王府實在太小,盧八娘又不禁止薛側妃彈琴。
幽雅的琴聲就這樣傳了出去,甚至在盧八孃的默許下,淮北軍中不少人都聽過薛側妃是個世上少有的病弱美人,淮北王頗有豔福的傳言呢。
“薛家表妹從小就體弱不能見外人。”司馬十郎看出弟弟們醉了,而十七郎的臉色也不大好看,趕緊出來打圓場。
“我們又不是外人。”二十五郎醉熏熏地反駁。
司馬十七郎理也不理他。
二十四郎則又想起來一件,帶着些委屈地說:“十七兄,前些天俘到的漂亮白奴都送到京城了,我和十兄都沒有得。”
“是啊,十七兄送到府裡的四個白奴,嘖嘖,可真漂亮!那皮膚白得像雪一樣,眼睛還是綠的!”
“那次我去叔祖家,聽叔祖也說十七兄送的白奴要比他家以前的要好得多,可是他太小氣,說什麼也沒讓她們出來宴客。”
白奴送回來時,司馬二十四郎已經回了大營,他那時雖然還在養傷中,但還是帶着傷過去看了幾回,他原來想得還挺好,以爲淮北王妃會送給他一個,但是很快人就都送到了京城,等他養好了傷,退而求其次想要個女樂,又被王妃拒絕了。
酒精慢慢地讓二十四郎激動起來,他早就有些不滿了,薛九娘嫁過來時的嫁妝中只有一些財帛,卻沒有漂亮的侍女,而自己爲了北征受了傷,竟然沒有得到特別的優待。平時不敢說出的話,今天卻鼓起了勇氣,“十七兄,白奴沒有兄弟的,不如就把女樂賞我一個吧!我家裡的侍婢醜得要命,又不會歌舞,兄弟的日子難過啊!”
“是啊,我們過來就是爲了找十七兄享福的,不如把女樂給我們一人分一個,將來再得了白奴千萬別忘了兄弟們!”
“得說十七兄還從羯人那裡得了無數的金銀財帛,”又有人用渴望的語氣說:“現在京城裡各家都喜歡擺些羯人的金器,想是淮北一定留了不少,爲什麼不擺出來讓我們開開眼呢?”酒宴上的器具不過是些普通的白瓷,一件金銀器都沒有,與傳說中淮北王得了像山一樣高的金銀器相差太遠了。
司馬十七郎環視了他的這些兄弟們,因爲初到淮北軍大營,每個人都打扮得不錯,高高的帽子,光燦燦的錦緞袍服,身上佩着美玉,在淮北軍大營樸素的着裝下異常顯眼,不知情的人看到了,總要讚一聲這些龍子鳳孫們氣度不凡。
現在喝多了酒,不再特意維持端正的姿勢,於是帽子歪了,身子靠着案几,話說得最多的司馬二十五郎揎袖露臂,卻不防袖子裡不小心露出的一片裡衣,發黃的舊絹上面還有幾個破洞。明明精窮,卻偏偏在外面穿着綾羅綢緞充門面,只是真相能騙過誰也騙不過自己。
再瞧他們恣意放縱的形象:看着女樂們流着口水的,說些下流話的,偷偷動手動腳的,他們大約把這裡當成齊王府了吧!
司馬十七郎心裡突然覺得非常悲涼,自己的這些兄弟們,沒有一個人問到自己北伐的難處,沒有一個人想到自己與胡人交戰時九死一生的艱苦,沒有一個人相信北伐所得的戰利品大都送到了京城,他們想的不過是到淮北來享受!
當年淮北軍差不多一無所有地渡河北上,最初糧食不夠吃,快入冬了兵士們尚不能每人有一件厚袍,更別提日常用品的極度匱乏,現在雖然好多了,但是平時自已和王妃穿的不過是普通絹帛衣物,每餐不過三五個菜,就是他自己,也是爲了弄些糧食才納了個妾,本就是名義上的,至於白奴,王府裡一個也沒留。
司馬十七郎忍不下去了,轉過頭向尚喆和湖陽郡主微板着臉說:“姐夫姐姐一路勞頓,早些休息吧,我們兄弟再說一會兒話。”
尚喆和湖陽郡主都是會察言觀色的人,馬上都答應着站了起來,湖陽郡主也很無奈,在路上她不是沒告訴弟弟們到了淮北應該如何,可是沒有人肯聽啊!她在走前還不忘向盧八娘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勸着點司馬十七郎,盧八娘只做沒看到。然後她又向這羣弟弟們使個眼色,讓他們老實些,結果他們是真沒看到。
只剩下司馬家的人了,司馬十七郎揮退了女樂,先向司馬二十四郎淡淡地說:“二十四郎,有心思要女樂,說明你的傷全好了,明天就回軍中,每天都要按時操練,我會讓田涵盯着你的!”王妃早就把二十四弟的事告訴了自己,自己也贊成他先生嫡子再納妾,可是二十四弟竟然還敢當着自己的面開口,真是不懂事!
“至於你們,”司馬十七郎用手劃了一下,全包括了進去,“願意從軍的就和二十四郎一樣到軍中從我的親兵做起,不想從軍的就去讓十兄安排你們做記事,幹得好我自然提拔你們,若是哪一個敢在淮北惹事,我絕不會輕饒!”
然後他起身扶起了盧八娘,“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