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盧八娘擡起了手做了一個必殺的手式,一直站在她左右的桃花爹和田涵如猛虎般地撲了上來,按住了陶耀光,下面的陳勇、尚頡等人也抓住了那兩名親兵。
大帳內響起了沉悶的撕打聲,然後就是陶耀光高聲的叫罵,“大膽,你們放手!我是先皇親封的雍州刺史,淮北王妃,你竟敢抓我!放手!放手!”
盧八娘垂頭看向在下面掙扎着的那個人高聲喝道:“陶耀光!”
在這個時代只有對小輩或者下級才能直呼其名,就是淮北王也會尊陶耀光一聲刺史,沒想到淮北王妃直接已經叫出自己的名字,陶耀光的臉氣得更加青白了,一時間反倒停止了叫喊。
盧八娘已經站了起來,用手指着陶耀光怒罵:“益州平叛時你推病不行,平北城被圍時你不去救援,眼下北征尚未結束你又妄圖先逃脫!淮北王對你有知遇之恩,你卻貽誤軍機、託付不效、專事欺瞞、縱敵不戰!來人,推出去斬了!”
什麼!淮北王妃一個女流之輩竟敢誅殺自己,真是反了!陶耀光簡直不能相信,他怔了一下就被人拖着向帳外,這時他才明白自己實在是太掉以輕心了,以爲淮北王重傷不起就沒有人能制住自己,沒想到淮北王妃一個女人如此心狠手辣!
對死亡的恐懼讓陶耀光暴發出驚人的力量,他竟然甩開桃花爹和田涵兩個軍中猛將向盧八娘撲了過來,口中發出野獸般的嚎叫,“毒婦,我要殺了你!”
盧八娘第一次直接面臨如此直接的瘋狂舉止,懼意從心中升起,可她卻不退反進擋在了旭兒面前,厲聲道:“陶耀光!你罪有應得!”
電光火石間,桃花爹和田涵已經再次撲向陶耀光,而同時,旭兒撥出了系在身上的劍從他母妃身後繞出來,稚氣的聲音卻很堅定,“陶耀光!你敢對我母妃不敬,我殺了你!”便提劍向陶耀光刺去,因爲陶耀光是從地上跪着躍起來的,身體還沒有來得及站直,那劍便正中他的臉,鮮血四濺。
“啊!”
“世子!”
“王妃!”
帳內的人都撲過來保護淮北王妃和世子,這時陶耀光已經被桃花爹和田涵再次制住了,旭兒的一劍雖然不夠重,但是陶耀光血肉模糊的臉看起來非常恐怖,他繼續大叫着被拖出大帳,尤如一隻困獸,“淮北王妃,你竟敢,你竟敢殺我!我是先皇親封的刺史!淮北王也不能殺我!”
“毒婦!你竟敢!你竟敢!毒婦!”陶耀光在死前也不肯相信淮北王妃竟敢殺他,但是淮北王妃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了他。不只他不敢相信,就是帳內所有的人也都不敢相信,真正事先知道的也不過幾個人。
桃花爹、陳勇是盧八孃的老部下,田涵是桃花的夫君一向忠心耿耿,尚頡娶了盧八孃的庶妹,順理成章地成了她的心腹。盧八娘事先也不確定要如何處理陶耀光,只是在最短的時間內與他們約定看她的手勢行事。
陶耀光被拖出去的時候,有很多人還沒從驚嚇中醒過來呢。
帥帳前的大旗下就是懲辦犯了罪的將士們的地方,於是陶耀光的聲音很快消失了,接着他的人頭被送了進來,一路還在滴着血。盧八孃的身子繃得緊緊的,剛剛旭兒那一劍使她的衣襟上也濺了很多的血,她的左手上還有一滴,粘粘的帶着溫熱,可是她全不在乎,看了看這顆人頭平靜地吩咐道:“拿出去全營傳看!”
然後她命令陳勇尚頡道:“你們帶所部兵馬立刻到雍州軍營傳達淮北王世子令,陶耀光違抗軍令被斬,想跟隨淮北軍抗胡的就繼續留在軍中,其餘的可以領取路費回家。”
然後盧八娘火速派人到雍州接管各郡縣,各級官員若肯追隨淮北軍剛留任,若不肯亦不勉強,發遣散費回鄉。至於陶家,盧八娘將上下所有人等遷出雍州送往老營,定期供給日用。
這一次的行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結果也還好:雍州軍一多半留下來被改編爲淮北軍,而雍州各郡縣差不多都投向淮北軍,其後的一些事宜也都很順利。
得知雍州軍並沒有譁變,盧八娘心裡才真正鬆了一口氣,她明白能有如此理想的結局都要歸功於司馬十七郎。他先前所展現的高風亮節早已經在雍州士民心中留下了極爲美好的印象,爲現在提前鋪平了道路,使得沒有發生大動干戈的最壞情況。
然後盧八娘快刀斬亂麻,立刻回覆了朝廷的使臣,淮北王命令徐達從益州全面撤軍,將益州全部交還給朝廷。
雍州已經到手了,留下益州的原因已經不存在了,還不如順應局勢將益州還回去,爲淮北贏得美名,並穩住西南的局勢。
然後盧八娘又上了一下摺子,提了三個請求:一是益州胡德全協助平叛有功,且頗有人望,請朝廷封胡德全爲益州刺史;二是楚州劉刺史在益州平叛時非但不予以支持反倒從中做梗,請朝廷免去其刺史之位;三是雍州陶耀光貽誤軍機縱敵不戰,已經軍前處死,請皇上重新派雍州刺史。
有益州這塊大肥肉誘惑,皇上心裡無論怎麼恨也只得同意了。於是陶耀光的死便是名正言順,而楚州和益州都有了親淮北的刺史,雍州新來的刺史也不過是個傀儡,淮北的四境暫完全穩定了。
陶耀光案是淮北的一個重要事件,而且廣爲人知。就是此案後淮北得到真正的一統,而且也是武帝本紀中描寫得非常生動的一段,歷來爲人傳頌,還因爲此案衆說紛紜,在民間有非常多的傳言。
喜歡追究歷史真相的人們仔細地在蛛絲馬跡象中尋找,發現陶耀光雖然有些見利忘義,又一直以保存自己的實力爲準則,但其實並沒有犯太嚴重的錯誤,就是當年淮北王妃爲他定罪的四條也夠不上殺頭大罪,這在一向特別遵守律法的淮北王妃,是很不應該的事。
但是另一派卻堅決反對,他們指出陶耀光的所作所爲嚴重地破壞了淮北的一統,影響了淮北軍進一步北渡黃河的進程,而且他在淮北王重病時妄想爭奪淮北軍大權的野心昭然若揭,身首異處也是罪有應得。
還有一種陰謀論認爲陶耀光與皇帝合謀暗中殺害淮北王,結果刺殺沒有完全成功,淮北王重傷後急令王妃世子到軍中接管軍務,製造了假象使其放鬆警惕招其來軍帳誅殺。
總之上千年都有人爭論不休,史學家們寫了大量的文章論證自己的觀點,還有人將陶耀光案做爲自己一生的研究方向。
比起嚴肅的歷史研究,武俠英雄傳更合普通百姓的胃口,有一部武俠傳奇詳細地描寫陶耀光案中的武打部分。淮北王帳下五虎大將合力尚不能將陶耀光制服,於是年僅八歲的淮北王世子仗劍上前,只幾個回合便將陶耀光斬首。當然這本傳奇中還有很多武帝生而不凡,文治武功的故事。
不過最爲津津樂道的仍是桃色傳聞,據說淮北王妃美豔無雙,陶耀光一見之下便動了歪心,將淮北王出賣給胡人至其受傷,並妄想借機佔有淮北王妃,結果被王妃以美人計招到軍帳中殺之……
盧八娘對於這些傳言從不置一辭。幾十年後,武帝一次笑着對皇太后說:“不提坊間亂七八糟的傳言,只這本正史的記錄也頗有偏差。朕特別問了大臣們,聽說這段是邸師傅親錄其見聞,爲史官所選記入。現在邸師傅已經故去,要麼朕真想問問他,當初誅殺陶耀光明明是母后的旨意,怎麼都歸於朕了呢?還有陶耀光本爲將士所擒,朕不過在他的臉上刺了一劍,怎麼成了朕制住了他呢?”
“由此可見,母后時常評論史籍不可全信果然有大智慧。”
已經年過花甲的盧八娘接過來看了看,“雖然有些出入,但也大致不離。當年你從母后身旁衝出來保護母后,還真是非同一般的勇敢呢。”她用慈愛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兒子,當年桃花因生子未能伴在自己身邊,僅僅八歲的旭兒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反應迅速,還能想到保護自己,她爲自己的兒子驕傲。
“朕是長子,當然要護着母后和弟弟們,父皇一直這樣教導我。”
盧八娘一笑,她的目光看向了遠處,突然悠悠地道:“我這一生心存愧疚的事不多,其一就是殺了陶耀光,他其實並沒有犯下死罪。”
“母后怎麼能這樣說?”武帝並不同意,“益州平叛和平北城被圍的事情暫且不說,只是父皇病重時陶耀光竟然來威脅母后就罪該萬死!”
“按律法他還沒有做出大逆不道的事,罪不當死。”盧八娘淡淡地說:“他也是我殺的唯一一個人。”
武帝提起這段往事本想逗母后一笑,沒想到反而引起母后的傷感。他馬上也醒悟過來,母后雖然雄才大略不亞於父皇,但卻心地極爲善良,深悔自己不該提起陶耀光,便馬上笑着說:“陶耀光雖然不義,但母后對陶家卻不薄,如今陶家也算得上士族中極興旺的了。”
“你不必安慰我了,”皇太后一笑,“殺了他,我從沒有後悔過。”
在當初司馬十七郎傷重、兒子年幼,淮北局勢尚未穩定,而陶耀光暴露出他的狼子野心的的情況下,盧八娘選擇了先下手爲強,一舉收服人心,鎮懾心存疑慮之人,雖然違背了她一貫堅持的不傷人命的原則,但她認爲自己是正確的。
至於別人如何評說,她亦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