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六娘與盧八娘一直沒有太多的交情,關係也只是一般,她什麼時候對自家有了這麼深的情誼了?盧八娘不由得奇怪地問孟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們入城那天,世子不是將慧娘和鬆兒送回家裡了嗎?崔氏見了一面硬是說世子看上了慧娘,逼着我前來探問。”孟白將手一攤做無奈狀,“今天也是巧,十七郎沒在,否則我還真不好直截了當地開口。”
對於孟白,盧八娘也要比對其他人坦率多了,“崔六娘沒看錯,旭兒是很喜歡慧娘,但是你總懂得兒女的親事我們總不能包辦,還要他們慢慢多瞭解,自己決定吧。”
“我還以爲崔氏一心巴結權貴自己腦補的呢,原來還真有這麼一回事。”孟白一笑,直爽地說:“但願慧娘能真與世子成就這門親事,也免得我一直被埋怨。”
當年皇上有意選孟白的嫡長女當繼後,可是孟白當然不願意把花季的女兒嫁給比自己還大的老頭子當填房,便在皇上下旨前火速將嫡長女嫁給了崔家的長房長子——也就是盧七娘所生的遺腹子。
在世人眼裡,孟白的嫡長女雖然能成爲將來崔氏的掌家夫人,但是比起皇后之位,總是差得太遠。孟白可能就是爲此被崔六娘埋怨,不過這樣的事情,在這裡也只有盧八娘能夠理解孟白了。
“你不必與崔六娘計較,畢竟她的思想是這個時代的,總以爲皇權至高無上,能做皇后更是無尚榮光。”盧八娘勸道:“你可以把道理講給她聽,陸後丁後的下場還不夠慘?固然你不會如丁相般折在朝中,女兒不會被廢,但皇上身子一向不好卻是真的,說不定什麼時候皇后就成太后了。”
“唉,我原來也這樣想,但是你還不知道,我被你的堂姐盧七娘騙了。”孟白深深地嘆氣,“我這次生病就是因爲發現了事實,崔家姑爺身子一直不好,現在快撐不下去了,女兒說不上什麼時候就成了寡婦。而皇上,不管怎麼樣現在還活着呢。”
“不行了?”盧八娘先是吃了一驚,然後馬上又想到當年在盧府的花園裡見到崔家大郎時發現他身體極弱,脣色烏黑,似乎有先天性心臟疾病,“是不是盧七娘的兒子身體有問題?”
“是,我也才弄清不久,崔家姑爺與他的父親一樣,從小身體就特別弱,好不容易纔養大,當年他的父親才活到十六七歲,崔家姑爺只是比他父親發病晚了幾年而已,估計是一種遺傳病。”
“盧七娘在我急着嫁女時,做出一副不畏皇權,幫我排憂解難才急着結親的樣子,成功地騙過了我,直到姑爺病情嚴重到了再也瞞不住的時候我們才知道,她就是騙親。”孟白氣憤地說:“現在崔家姑爺命不久了,可憐我女兒還不到二十。前些天崔氏差不多瘋了,天天與我吵,我也是心裡窩火才染了風寒。”
大約是說出來後心情放鬆一些,孟白開了個頭就沒停下,“我病成那樣,崔氏不但不肯前來照顧,只是每天遣個僕婦人來問侯了一句,做做樣子而已。可自從那天看到了世子,覺得我還是有利用價值,態度才緩和下來。不但來見我,還送了點心過來,看我好點就不停地催着我來王府探問。”
真看不出一向沉默寡言、溫柔和順的崔六娘能這麼狠,不過盧八娘也理解,女人被逼急了是會比男人還要狠的。
孟白倒還是很講道理,並沒有把責任全推到崔六娘身上,“唉!也不能完全怪崔氏,她生的二女兒親事也沒結好,所以心裡才恨我。”
很多人說女子出嫁是第二次投胎,確實是非常形象的比喻,嫁好了自然或富或貴,夫妻恩愛,家庭和睦,嫁不好的則有各種悽慘,甚至也能聽到剛成親的小媳婦沒多久就丟了性命。在青年男女自己不做主親事的時候,作爲決定者的父母確實是有責任的。盧八娘只得嘆道:“你也不想女兒的親事不好。”
“是啊,崔家姑爺有病的事,崔六娘從小長在崔府都不知道,我怎麼又能知道呢?”孟白向盧八娘訴苦,“你那個堂姐還是個惡婆婆,女兒肚子裡剛有喜信,她就急着在姑爺房裡放了人,結果嫡長女和庶子庶女差不多一起生出來的,然後更是放開了,幾年間庶子就有七八個。現在姑爺要不行了,我女兒還只有兩個親生的女兒。盧七娘實在是太可恨了!”
盧七娘絕對是一個有頭腦會謀算的人,她爲了給自己唯一的兒子娶個好娘子毫不猶豫地騙了孟白不說,可是就連小姑子崔六娘也騙了,實在是腹黑加心狠。不過盧八娘看來,人爲自己的利益做些壞事實在太常見了,所以除了同情孟白還能怎樣?就是罵盧七娘又有什麼用?
“對於崔氏所出的二女兒,我心裡最愧疚。”孟白告訴盧八娘,“當時崔氏看中了一個士家子弟,我因爲知道那人房裡有不少美姬就沒有同意,而在庶族爲女兒選了一個優秀的寒門子弟,心想女兒一定能過上夫妻恩愛的幸福日子。”
“結果是寒門子弟飛黃騰達後卻更不堪吧。”盧八娘淡然地說,對於世情,她的洞察能力一向超強。
“是啊,我助他有了名聲,當了官,可是他卻把我的女兒冷落在一旁,還振振有辭地說孟府裡也是一樣的,真是氣死我了!”
“總之,現在孟府裡就沒有一件讓人心裡高興的事,”孟白突然間又想起前兩天發生的情況,“其實孩子們去迎接你那天,你就已經都猜到了吧,十七郎是不是背後又說我了?還沒進京城呢就給他看了笑話。”
孟白病了,以淮北王府與孟府的關係,孟府派人迎接淮北王入京是應該的,但是一家人偏偏分成了兩批,孟鶴沒安時下的規矩到長亭外迎接淮北王駕,而孟鬆只能在嫡姐的帶領下出面,嫡庶之間的隔閡直接就暴露在世人面前,在當前的時代中確實是個大笑話。
“我病了,一時沒精力管,結果兩夥子人就各懷心思,弄出這樣的事。”孟白搖着頭說:“我爲什麼後來整日在劇院這邊住,也是真討厭她們每天打來打去,吵得我沒有片刻安靜,所以才放縱自己。”
盧八娘想說做事做人都不能找藉口,錯了就是錯了,但是她已經不再是十幾年前言語鋒利,時不時地批評孟白的盧八娘了,又看到孟白的慘狀,也不忍讓他更難過,便輕聲問:“如果盧七娘的兒子果真不行了,那麼你可以讓女兒再嫁,還有嫁到庶族的女兒,也可以和離的。十七郎的嫡長姐湖陽郡主就是三嫁,現在過得很不錯。”
“道理我自然明白,可是慧娘還沒嫁,女兒和離再嫁肯定會影響慧孃的親事,”孟白道:“再者湖陽郡主畢竟是宗室女,我們怎麼比得了?尋常的女子和離再嫁都沒有那樣容易,崔氏就第一個不同意。”
這當然也是事實,世間的律法規矩,甚至道德都對權貴要放鬆一些,湖陽郡主又是那樣一個長袖善舞的人,別人真不一定能學得來。
孟白訴了半天的苦,最後認真地對盧八娘說:“所以我真希望慧娘能與你的兒子結親,畢竟你總不會像這個時代的婆婆一樣,爲難兒媳,給兒子房裡塞美人。”
“可是我也不會像這個時代的婆婆一樣不問兒子就擅自決定兒子的親事。”盧八娘道:“旭兒的親事總還是要他自己做主,你也懂得,我希望他能夠找到攜手一生的伴侶。”
“你能如此嚴格的管好兒子可真不容易。”孟白真心地讚道:“我原本也想讓孩子們不要學我,潔身自好,但是幾個兒子卻在成親早就通曉了兒女私情。唉,有些事很難管得住。”
盧八娘對於孟府的情況還是知道一些的,那天捷兒教導順兒不讓他多與孟鶴來往她之所以沒有反對,就是聽說孟鶴雖然頗有文采,但京城的花樓他差不多逛遍了,又處處留下詩句,已經不只是風流了,這樣的人並不適合與兒子們來往。
“也不只是我一人之力,十七郎對兒子們要求也極嚴格。”盧八娘沒有說出的是,言傳身教有時要比高壓政策還要重要,淮北王府裡從來沒有鳶歌燕舞、花紅柳綠的氛圍,所以兒子們也都沒有別的心思。
“我懂得環境很重要,也許我當年就不應該辦劇院,孩子們從小跟着我一起看戲,耳聞目睹就學成了這樣,怪不得當年孟母要三遷呢。”孟白並不是不知道,而且他還自我嘲笑道:“所幸現在的時代對男人這方面還是寬容的,我的幾個兒子娶親還都順利。當然女兒們出嫁更是沒有問題,京城中有很多人家都願意與孟府結親呢。”
盧八娘並不想反駁他,只是一笑置之,可是孟白還是在她的笑容中心虛起來,“我知道我自相矛盾了,既想女兒嫁到內宅清靜的人家,又想兒子享齊人之福。”
“這也是人之常情。”盧八娘瞭然笑道:“我明白你想慧娘嫁過來不是爲了淮北王府的權勢,而是看好旭兒會敬愛嫡妻,不納妾室。”
但再多一句她就不會說了。
盧
八娘可以爲孟白做出一定程度的讓步,但是卻不能拿旭兒的終身幸福來送人情,旭兒是不是要娶孟慧娘都由要他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