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隱居中生活中,盧八娘生了司馬十七郎和她的長子。
盧八娘一直保養得好,又注意鍛鍊,見到她的婦人都說她懷相好,而且尖尖的肚皮看起來一定會生男孩。事實果然如此,二月十五三更時分,她突然醒了,然後就感覺到一陣疼痛,還沒有等她叫人,一旁的司馬十七郎也醒了過來,然後就是留在外間值夜的寧姑姑幾個,事情馬上有條不紊地安排下去,畢竟對於她的生產,整個山莊都在嚴陣以待。
眼下山莊人多房舍不足,產房就定在她日常起居的屋子,因此也不用挪動,盧八娘半依在牀頭,寧姑姑端過來一碗人蔘雞湯,“趁着現在還不太疼,趕緊多吃點,一會兒生的時候有勁兒。”
“我來,”司馬十七郎接過來,親手餵給她,在外人面前,他原本很注意與盧八娘保持一定的距離,但現在就要生了,也顧不得了,別喂還邊勸說:“別怕,一定會平平安安的。”
怕自然是不怕的,盧八娘相信,如果自己有個三長兩短,司馬十七郎一定會照顧好孩子,對自己的父母兄弟也不會差,她並沒有什麼後顧之憂,就是想囑咐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便點點頭說:“我吃好了,你也該出去了。”
司馬十七郎也明白王妃就快生了,她痛得比剛剛緊,頭上已經滲出了細小的汗珠,只是咬着牙不肯叫痛罷了,兩個接生婆從進門開始就拿眼角偷偷看他,不敢直接趕人而已。他戀戀不捨地又看了看王妃,拿起帕子幫她擦了額上的汗便大步離開了。
疼痛如海浪般一波波地襲來,盧八娘按接生婆的指示用力,她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原來生孩子這樣痛啊。”
“王妃,如果痛得狠了,你就叫出來!”寧姑姑見過別人生孩子,在房子外面都聽得到叫喊,可盧八娘始終一聲不響,覺得不對勁了。
盧八娘心裡反駁道:“難道大喊大叫就不疼了嗎!”可她沒精力說話,理也沒理寧姑姑。寧姑姑轉了幾圈,找出了一塊乾淨帕子疊上幾疊讓她咬着,總不能將牙咬壞了。
桃花不知什麼時候也趕了過來,她急得直掉眼淚,“怎麼還沒生,我生小虎的時候正在我娘那裡說話,肚子痛了娘扶着我回家裡就生了,小豹也一樣,怎麼王妃這麼長時間還沒生!”
接生婆也是知根知底人家出來的,與桃花相識,聞言說:“王妃能和你一個野丫頭一樣嗎?這已經很快了,一般大戶人家的女眷生孩子生兩三天的都常有,王妃看樣子天明的時候就差不多了。”然後安慰盧八娘,“只要再用幾次力,就能生出來了。”
司馬十七郎坐在西屋裡,手裡拿着一本書,眼睛看着,卻不知道讀的是什麼,想要一杯茶,眼前一個人都沒有,想來所有的人都把他忘了。他索性把書扔了,站起來在屋子裡來來回回地踱着步。
東屋裡一直人聲不斷,卻沒有聽到王妃的一點聲音,這讓他的心提起來就放不下來。他知道自己應該在這裡等着,但又忍不住打開簾子掀了一條小縫偷偷向外看。
堂屋裡人流不息,他側耳傾聽,“王妃真厲害,一聲疼也沒喊!”
“寧姑姑讓拿老參切片給王妃含着。”
“王婆婆說天明時就能生下來。”
天明時就能生了,司馬十七郎聽到了這一句就馬上打開窗子,目光定在了東邊的天空,那裡還是一片黝黑。
終於,啓明星升了起來,接着晨光微曦,就在這時,司馬十七郎聽到響亮的啼哭聲。“能哭得這麼響,果真是我兒子!”他笑着對自己說。
急匆匆地腳步聲在門前響起,司馬十七郎顧不得關上窗就坐在桌前,神情專注地看着書,成姑姑打開簾子笑着行禮說:“恭喜王爺,王妃生了個小郎君!”
“厚厚地賞!”司馬十七郎緩緩地站了起來,神色嚴肅,只有眼角露出一點笑意,“莊子裡的人都賞,遣人到父王母妃那裡報喜,再有盧家那邊,安排車子禮品送信!”
這邊送喜信的事安排好,又坐了一小會兒,司馬十七郎才被請進東屋。
屋子裡收拾過了,但還有着淡淡的血腥氣,盧八娘已經躺在牀上睡着了,司馬十七郎的目光從她的臉上掠過,看她睡得很香,便急切地落到了她身邊放着的那個小小襁褓上,大紅繡百子圖的錦緞小被包得嚴嚴的,只露出團團的一張小紅臉,還帶着些皺褶,也和他的母親一樣睡着。
“你們都下去領賞去吧。”司馬微笑着對屋子裡的人低聲說,自己坐到了盧八娘身旁。
寧姑姑帶着大家行了禮出去了。
司馬十七郎看了半晌,然後脫了外衣,上牀將這一大一小兩個虛攬在自己的懷裡,也閉上眼睛,他這些天一直睡不好,半夜裡又折騰這一回,疲倦得很,現在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馬上睡了過去。
“哇哇”的哭聲一響,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都被驚醒了過來,看着哭聲大作的襁褓手足無措,好在桃花和寧姑姑幾個馬上從外間立刻走進來。
寧姑姑第一個上前,“想是小郎君尿了,要換尿布。”說着把孩子抱了起來,換好尿布,重新包上。
桃花上前對盧八娘說:“換了尿布就要吃奶了,王妃,你看看有沒有奶,要是沒有,我來喂小郎君。”
關於給孩子餵奶,盧八娘在很早的時候,也就是細君和綠袖生孩子時就告訴她們要親自給孩子餵奶,在她懷孕時,也堅決地命令大家不用給當時還在肚子裡的孩子找奶孃。
司馬十七郎也被孟白灌輸了母乳餵養好的理論,他又是個男人,不大懂這些事情,因此也不多反對。其餘反對的聲音,便都不足爲慮了,最後大家說定,如果盧八娘沒有奶,那就由桃花喂孩子,當然還有幾個備選奶孃,都是住在山莊裡奶孩子的婦人。
這些事情雖然商量過,但到了現在,盧八娘總覺得有點不自在,她當着這麼多人的面餵奶?實在是……
可所有的人都很自然,就是坐在牀上的司馬十七郎也沒有一點自覺,眼睜睜地看着她,似乎在催促她快一點,兒子一直在哭着呢。
盧八娘也被兒子一聲聲的啼哭弄得焦急起來,寧姑姑抱着孩子說:“王妃,快點,奶水已經流出來了。”
盧八娘一看,果然自己胸前的衣服已經洇溼,便也顧不得什麼,解開衣襟,倒是無師自通地把兒子抱在懷裡。
而這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孩子,出於生而有就有的本能,用力地吸吮着甘美的乳汁,讓幾個婦人都讚歎不已,“小郎君真結實,吃奶吃得真有力氣。”
“當然,我兒子嘛!”司馬十七郎說。
“王爺,你趕緊出去吧,”盧八娘看了看屋裡的人,她不想被參觀,“只桃花留下就夠了,別人也都出去。”
別人都聽話地向外走了,只有司馬十七郎乾脆躺到了牀裡面,“我再睡會兒。”
桃花難得地替司馬十七郎說了一句話,“王妃,讓王爺睡一會兒吧,咱們在裡面生孩子,他們在外面也不好過。我生小虎的時候,田函急得直打轉,婆婆就讓他去劈柴,結果不知怎麼一回事他把腳劈傷了。”
盧八娘看看桃花,她不似寧姑姑等人有些怕司馬十七郎,不敢違拗他,而是實話實說。
“小丫頭片子已經當了兩個孩子的娘了,倒底是懂事了些。”司馬十七郎已經又坐了起來,“桃花,你說我兒子是不是長得特別像我?”
“是像,王爺,你看這眉毛這眼睛這鼻子還有嘴,都像你,倒是可惜了!”
盧八娘笑出了聲,“這麼小的孩子哪裡能看出來像誰?”
“怎麼看不出,”桃花一點也沒覺得她剛剛抨擊了司馬十七郎,她是覺得小郎君不像娘子是很可惜嘛,認真地指着差不多完全埋在盧八孃的懷裡的那張小臉說:“你看眉毛眼睛嘴,小郎君簡直和王爺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將來還會越長越像,我家小虎就是這樣,可惜極了!”
“桃花,你也該回家看看孩子去了!”司馬十七郎瞪了她一眼說:“把寧姑姑叫過來伺侯。”
桃花完全無視對她怒目而視的司馬十七郎,“我等王妃餵過奶再走。”
盧八娘這時也想起了桃花從半夜就趕過來,家裡還有吃奶的孩子,“你趕緊回去吧,我這邊沒事,不必擔心。”
第一次餵奶前還多少有些手忙腳亂,可以後就順利了。盧八娘細看着自己懷裡的兒子,幾天的時間他就變了不少,臉上的皺褶慢慢消失了,紅紅的小臉變得白胖起來,因爲她又想起了小孩子不用緊緊包起來,於是他的一雙小手就在她的胸前抓着,一雙小腳也蹬在這裡,因爲剛醒餓得很,大口大口地吸着奶。
乳汁從母親身體流進兒子的身體裡,將母子兩人連接在一起。明明只是奉獻,可盧八娘卻有一種特別愉悅的感覺,心情的舒暢無以言表,她溫和地看着兒子,小心地調整着姿勢,讓兒子吃得更加舒適方便。
很快兒子就吃飽了,他不再像剛剛那樣用力了,而是帶了些遊戲的意味,有一口沒一口地吸着,小手和小腳都動了起來,眼睛也睜開了,黑黑的瞳仁那樣的純淨,就那樣看着她,讓盧八孃的心柔軟得不能再柔軟了。
司馬十七郎早已經立在一旁了,他在西屋裡能聽到孩子的哭聲,每次都會趕過來湊熱鬧,明明特別喜歡兒子,可他總喜歡做出一副嚴父的樣子,讓盧八娘覺得很好笑,對這麼小的孩子,裝什麼樣子有用嗎?但想到本時代教養孩子的觀點,加之他曾多次笑話孟白,她也就理解了。
另外呢,盧八娘也看出司馬十七郎也有想吃豆腐的心思。現在還在老皇帝的孝期裡,雖然沒有分牀,但他一直很規矩,也不動手動腳,兒子吃奶的時候他正好可以光明正大的看。而且,盧八娘猜測,這種想法應該是他對自己的內心都不會承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