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回王府時已經有些晚了,但是他是正泰殿的大總管,不管什麼時候都可以進府。
田涵果然還在大門外站着,見了平安高興地說:“就等你回來府門就下匙了。”
“田將軍辛苦了,”平安笑呵呵地迎上去,“趕緊檢查檢查,你也該回去歇一會了。”
“不急,我不累。”田涵還是憨厚地笑着。
平安手中正拿着一塊吃了一半的肉脯,急忙丟到嘴裡嚥了下去,拍拍手將頭上的青綢小帽摘了下來,露出了頭髮,他是太監,沒有一根鬍子,就連頭髮也不多,整齊地挽成一個髮髻,別了一根玉簪,自然什麼也藏不了,坦蕩地說:“田將軍既然在,就親自來查查吧。”
田涵點點頭,“平安大總管果然最明事理,就我查吧。”說着上前問道:“袖袋裡有什麼東西嗎?”
平安將帽子重新戴了,將袖袋裡的東西一一掏了出來,“這是帕子,這是一個本子,剛剛王爺突然問起來平北城戌時還有多少店家做生意,我到正陽街轉了一圈,記了下來,正準備拿給王爺看的。”
然後他又順便告訴田涵,“早聽說正陽街有一家叫萬佳雍的肉脯店味道特別好,我順便買了點嘗,果然名副其實,你一會去買點給老夫人、夫人和孩子帶回去正好。”
“聞着是很香,”田涵贊同道,平安身上還帶着濃濃的肉脯香味呢,“一會兒我就去買點再回家,我們一家人都愛吃肉脯。”
幾句話的工夫,平安袖子裡的東西都仔細看過,田涵又在平安的身上摸了一遍,炎炎夏日,穿得單薄,隔着青綢衣,田涵的一雙大手幾下就把排骨身材的平安摸了個遍。
至於腳下,平安穿着白綾襪、青麻鞋,清清爽爽,也沒什麼可查的,田涵便大手一揮,“平安總管趕緊進去吧,王爺還等着你回話呢。”
司馬十七郎並沒有睡實,睡着了是不餓,但餓着的時候一般是睡不實的,聽到聲音趕緊起來,見平安空着兩隻手進來失望地問:“咦!你怎麼什麼也沒帶回來?”
“田涵聽了桃花的話親自在大門外守着呢,衛士們查得特別嚴,就連我也被上上下下仔細摸一遍,我哪敢帶東西明晃晃地進來。”平安說着摘下他的青巾小帽,拿出一把小刀將帽子拆開,裡面縫着一包肉脯,“我好不容易想出這麼個辦法,才把肉脯帶進來,王爺趕緊吃吧。”
司馬十七郎嚼着肉脯含混地讚道:“聰明!”
“我手裡拿着一塊肉脯,說剛從肉脯店裡回來,見了田涵非常主動,先把帽子摘了讓他看,免得讓他聞到了味,”平安比劃着,“就這樣拿,從外面一點也看不出。”
然後平安又得意地說:“想當年在齊王府的時候,我們想過多少辦法偷吃的,誰也難不住我們!”
原來平安也想到了齊王府的舊事,司馬十七郎心裡更不是滋味了,他沉默着嚼着肉脯。
平安送過一杯茶來,“王爺,慢點吃,那東西太乾,喝點水別噎着。”
靜了一會兒,平安再次小心冀冀地問:“王爺,其實王妃多好啊,又美麗又高貴,還特別能幹,給你生了三個兒子,世子、二郎君和三郎君也都好。你怎麼就看上了小董氏了呢?她可比王妃差得遠了。”
“唉,”司馬十七郎嘆了一口氣,“你不懂,男人多了個是非根,就是惹是非的。我也知道王妃好,可是還是想把小董氏接進府裡嚐嚐鮮,男人就是這樣的。”
“我是不懂,”平安想不透,“那你是不是就不喜歡王妃了呢?”
“說你不懂你就是不懂,我怎麼能不喜歡王妃呢?她可是我的結髮之妻,死了也是要埋在一起的,小董氏算什麼,只不過是個小玩意兒罷了。”
“可是,我看納妾的多半是喜歡妾室,不喜歡正妻,聽說還有因爲妾室和正妻反目成仇的呢。”平安說:“要麼桃花爲什麼把田涵打了,王妃也不同意小董氏進門呢。”
“你說的都是糊塗人,就憑正妻爲丈夫辛辛苦苦地打理家事就不能偏愛小妾,至於與正妻反目成仇的更是品行不端,”司馬十七郎舉了個例子,“前些時候我不是罷免了一個休妻的官員嗎?叫左什麼的,富貴了就想拋棄糟糠之妻,他一輩子也別想再出仕了。”
然後他義正嚴辭地說:“我能是那樣的人嗎?”
“既是這樣,王爺怎麼不與王妃好好說清楚呢?”平安雖然是王爺的親信,但他對王妃也很服氣,“王妃是極講道理的人。”
“我已經說了好多次了,可王妃就在這上面不講理,”司馬十七郎搖頭道:“雍和殿裡沒送飯過來也好,我就藉此機會不吃飯,讓王妃心痛,然後就容易答應了。”
“只是苦了王爺了。”平安同情地說。
“沒關係,我暫且忍幾天,桃花不是也說了過了六天就讓你進去稟告王妃嗎?”司馬十七郎說着戀戀不捨地放下了肉脯,“這些留着明天吃吧。”
是啊,過了今晚,明天可要怎麼過呢?
雖然爲了把這點肉脯帶進來費盡了心機,但是條件所限不可能帶進來太多的東西,捱過餓的司馬十七郎和平安都懂得要存點餘糧,等着最關鍵的時候用。
現在門衛那樣森嚴,平安不可能一次次地出府帶東西進來,那樣的話,田涵就是再傻也能覺出不對了。
“田涵什麼都聽桃花的,又這麼一根筋,要是王府換一個守將就好了。”平安將剩下的幾塊肉脯小心地收了起來,口中唸叨着。
“那可不成,只有田涵這樣直性子的人守着王府我才能放心,”司馬十七郎明白田涵根本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公正地說:“就是桃花說的話也沒有錯,府門是要嚴,要是淮北王府像過去的齊王府,你說呢?”
平安只是隨口一說,聽了王爺的話心裡也是一凜,過去齊王府齷齪事他也略知一二的,趕緊解釋說:“我也是氣今天的事,才胡亂說的,淮北王府哪裡能像以前的齊王府呢?”
如是混了兩三天,司馬十七郎每天都處於半飢餓狀態,一早的劍肯定不練了,出了議事廳也很少動。這天晚上,他靠在榻上啃着平安弄回來的一塊餅,一下子想起了一件往事。
有一次他與王妃發生了爭執,差不多是他們夫妻間最嚴重的一次,自己一連兩天沒回雍和殿住,結果在第三天晚上,差不多就是現在的時間,王妃親自送來了一碗香噴噴的餛飩,說是她親手包的給自己當宵夜——那餛飩可真香啊!
司馬十七郎嫌棄地看了看手中乾巴巴沒滋沒味的餅,又回想了起來——然後呢,自己還硬將王妃留在了正泰殿裡……真是別有一番樂趣。後來自己幾次想再將王妃帶到正泰殿過夜,她怎麼也不肯了。
要是王妃現在送過來一碗餛飩,司馬十七郎再看看手中的餅,當然先把這塊糟糕極了的餅扔掉,接着嗎——他越想越難以忍受,好幾天沒有,還真想了呢。
“要是王妃現在來看我,我就答應她推遲一年納妾。”司馬十七郎在心裡許願,隔了一會兒自己嘀咕道:“兩年也行。”
到了他迷迷糊糊快睡着了的時候,他已經把時間加到了五年,可是這時他聽到二更時的梆子響了,知道不管他許幾年,今晚王妃肯定不會過來了。
平安再見桃花時,就見桃花更加神氣了,扇子直接點到了他的鼻子上,“我說了六七天再說你急什麼,王妃正擺着棋譜不能隨便打擾。再者我聽田郎君說王爺好得很呢,可見我說的原就不錯,三兩天不吃飯沒事的。”
然後她毫不客氣地將他推出了門外,“你還是趕緊走吧!”
平安無奈回去了,回到了正泰殿門外,就見池師傅站在一旁,趕緊上前問道:“池師傅今天怎麼過來了?又怎麼不進去只站在門外?”
“大殿里正在議事,我豈能隨便進出?”池師傅因爲殘疾並沒有出仕,也拒絕了司馬十七郎給他封官,以他的身份進正泰殿確實不大合適,而他又是特別自覺的人,“我在等議事結束對王爺說句話。”
“什麼話我替你告訴王爺吧。”
“不行,我要自己說。”池師傅一直板着臉,勉強笑了一下說“你先忙去吧。”
池師傅一直非常低調,但是平安知道他在王爺心中的地位,想了一下說:“議事不一定什麼時候才能完呢,這大熱的天池師傅就不要在這裡曬着了,王爺一閒了我就差人去請池師傅過來可好?”
池師傅因來來往往的人都看着自己,早有幾分不自在,聽了平安的話認真囑咐,“一定別忘了,我有重要的事告訴王爺。”
今天的事情格外多,司馬十七郎又一直處於半飢半飽狀態,頗有些力不從心。回寢殿後他立刻就倒在了榻上,“平安,給我倒點水,別加茶了,茶水越喝越餓。”
“是,王爺。”平安送來了水,又說:“池師傅上午來過了,說有事找王爺。”
“師傅?”司馬十七郎聽到池師傅有事馬上起來,他對師傅一向非常尊重,也瞭解池師傅的性格,若是沒有大事決不會來找他,便急忙爬起來道:“走,過去看看師傅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