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陽郡主帶着薛九娘和幾個孩子離開了,殿內只剩下了盧八娘和董夫人。
董夫人的笑容中慢慢添了更多的蒼涼,因爲嫁妝的事,薛刺史恨上了司馬十七郎,這兩年朝廷與淮北出現矛盾,他完全靠向了朝廷。去年楚州亦出現嚴重的災荒,薛刺史向朝中申請救濟未果,只得壓榨楚州百姓,結果境內出了幾起造反的災民,其中一夥人打劫了薛家。
這次打劫可不比十七郎派人那次文明,而是完全將薛家洗劫一空,薛家傷了根本,給了劉家可乘之機,於是薛刺史被罷了官。
這些事情很多人並不清楚,但是董夫人知道一定瞞不過淮北王妃。自從嫁妝事件後她覺得自己沒臉見王妃,但是現在薛家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她顧不得自己的羞恥心了,“我知道我們夫妻對不起你們,可是我們真走投無路了。”
在薛刺史被罷官的消息傳到楚州,盧八娘就想到了這個結果,司馬十七郎曾與她商量後決定送給他的薛表叔五千石糧,一千匹絹,雖然不多,但也能幫薛表叔渡過這個冬天,“淮北看起來轟轟烈烈的,其實難處也不少,王爺對我說過,已經盡力幫表叔了。”
“因爲山地多,楚州比平郡的災情還要重,”董夫人知道不能與平郡攀比,平郡當年在淮北王帶兵北上時爲他籌集了那麼多的物資,淮北王有所回報還是正常的,她只是想說明情況,“王爺的賞賜只夠救急,家裡的日子實在艱難,部曲奴僕成羣地跑,塢堡又壞了需要維修,還有……”
董夫人的語氣並不理直氣壯,她一直要比薛表叔明理得多,薛家若是從最初就與淮北王好好相處,現在哪裡能到這個地步呢?可是她又有什麼辦法?
湖陽郡主、薛九娘、董夫人等人都沒有猜到的是,盧八娘並沒有打算像司馬十七郎一樣冷落薛家人,她的思路一向與衆不同,正等着董夫人開口求助。
董夫人見淮北王妃輕輕地搖了搖頭,動作非常優雅,帶着些無奈,讓她完全明白了王妃的態度,淮北王已經定下來的事情,王妃怎麼能輕易改變呢?但董夫人卻明顯感覺到王妃對自己的好感和同情,男人間有了矛盾,但她們卻一直沒有衝突。
於是董夫人祈求道:“王妃,王爺一向極看重你,就幫幫我吧。”
盧八娘似乎又被說動了一分,她沉吟了一小會兒,在董夫人的熱切盼望下終於開口了,“王爺的決定我是不會改變的,也改不了。但是,”她又停頓了一會兒,彷彿下了決心,“鹽城是我湯沐邑,我手上有些鹽,大約有一百石吧,可以送給薛家用來渡過難關。”
淮北王北上後所依靠的經濟支柱之一就是鹽,傳說淮北有秘法能夠製出大量的鹽,還有人說秘法是玄女所傳,但外人根本到不了鹽城海邊的鹽場,所有人都只能暗中猜測。不管怎麼說,事實就是淮北的產鹽量確實很大,鹽的質量也不錯。
楚州不臨海,所用的鹽原本都是從益州而來,氐族叛亂後這條商路就非常艱難,也造成了鹽價翻了倍。因此董夫人聽到淮北王妃要送一百石鹽給她非常高興,鹽就是錢啊,能換來各種東西。
“太好了!多謝王妃!”董夫人激動地說,一百石鹽可不是一個小數目,拿去換錢換糧可以保
住家裡的部曲奴僕,薛家也不會一蹶不振了。異常興奮的她忘了一件事,從淮北來的鹽要算是私鹽,買賣是有罪的。
盧八娘見董夫人根本沒有想那麼多,就又說:“這些鹽原本是送到平郡的,但是現在於郡守到了淮北,所以便剩了下來。表嬸拿去換東西時要小心一些,不要被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發現。”於郡守到淮北其實並沒有影響鹽在當地的銷售,盧八娘這樣說是在提醒董夫人,楚州也可以如平郡般地銷售私鹽。
董夫人發熱的頭腦這才冷靜了下來,不是從朝廷正規渠道來的鹽就都是私鹽。私鹽——如果處理不好,會出大事的。淮北王妃給她的就是□□,她該怎麼辦呢?
盧八娘看出了董夫人的爲難,她一點也不急。世上不是有一個成語叫做“飲鴆止渴”嗎?人到了一定的時候,是明知道□□也會喝下去的。她儀態萬方地站了起來,“表嬸,留下來一起用飯吧,也與孩子們見個面。”
董夫人有些失魂落魄,所以她並沒有注意到眼下淮北王妃的神態與幾年前成功地在楚州換得幾萬石糧食,並用淮北王側妃之位引誘自己把祺娘和糧食送過去時一模一樣。淮北王妃依舊用原來的手段在誘惑她。
盧八娘確實沒有掩飾,她就差一點明碼標價提出讓薛家銷售淮北的鹽,現在只等待答覆了。不過她相信董夫人會吞下她的誘餌,即使她不肯,那麼還會有別人。淮北的鹽要賣到楚州,這是她制定好的方案,不會改變。
接下來的幾天董夫人異常安靜,她一直呆在客院裡,與四處活動的薛表叔正相反。
結果呢,董夫人自然決定收下盧八娘送的鹽,並且以後在楚州爲淮北走私食鹽。她想得很明白,如果她放棄了淮北王妃給出的這個機會,薛家再無出頭之日了。但出乎盧八孃的預料是,董夫人決定自己做,而不是由薛家做。
“外面的事情並不容易,”盧八娘雖然知道薛刺史是個背信棄義的人,但是還是看好他多年的人脈,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生意也不怕吃虧,但董夫人嗎?不過是個內宅婦人,“我以爲表嬸一定要與表叔商量呢?”
“我想了這麼多天,也算想通了。”董夫人比前些天從容鎮靜多了,她有條不紊地說:“鹽都在雜貨鋪賣,而家裡與這些鋪子打交道的是我,我的陪房與楚州最大的雜貨鋪子老闆關係很好,商人最重的就是利,只要分出一些利潤就可以把鹽交給他代賣;我還打算開幾家醬菜店,春天到了後買些最便宜的青菜醃好,掙的就是賣鹽的錢;還有去探探大女兒的口風,讓她也賺些私房錢,還能擋住官府的檢查……”
真是完美的走私鹽計劃!
盧八娘向忐忑不安的董夫人點了點頭,“很好,我只要市價的一半,其餘的都歸你。”
董夫人並不懂生意,她乍聽之下還覺得利潤頗爲豐厚,對盧八娘感激萬分,後來她也慢慢明白這裡面的事情,但鑑於盧八娘也算公道,利潤也不錯,便一直做了下去,爲自己積下了豐厚的私房,然後她在薛家的地位上升了不是一個層次。
眼下談成了生意,盧八娘便將具體的事務都交給管事們去做,又讓人把先前答應的一百石食鹽送了出去。那邊董夫人也想辦法勸動了薛刺史,二人很快就返回了楚州。
不久,淮北與董夫人的貿易穩定下來了,司馬十七郎也發現了運鹽的船拉回來的是粗製的銅錠,便笑問盧八娘,“你是不是最初就看上了楚州的銅礦了?”
當年陳春煊離開楚州後銅礦就落入了薛家,薛家在經營管理方面比起陳春煊要差得遠,再加上陳春煊走時把大部分的礦工都帶走了,礦上缺乏冶銅的技術,所以銅礦一直勉強維持着,並沒有給薛家帶來多少財物,而盧八娘正是看上了廉價的粗製銅產品才與薛家合作的。
董夫人也很願意用銅礦的產出物換鹽,這其間她得到的利潤更多。而從盧八娘這裡衡量,相當於她用一個勞動力生產的鹽換得幾十個勞動力開採冶煉的銅,以及用從免費的大海中取得的鹽換得有價值的礦山的產物。
扣除運輸損耗,她依舊很合算,何況換來的銅她有大用處。盧八娘拿出她的一份計劃給司馬十七郎,“這是我的鑄幣計劃。”
在錢幣的發展史上,眼下應該算是一個倒退的時代,淮南還好,在淮北,錢幣不是必需品,官員俸祿的發放直接就是糧食,至於更北的一些地方,完全不用錢,淮北的榷場也只是以物易物。這種很原始的狀況其實制約着淮北的經濟發展。
在造幣的問題上,盧八娘異常謹慎,深思熟慮的結果是她要重新鑄造出一種新錢幣代替朝廷的錢,並且取了司馬十七郎原則上的同意。
司馬十七郎細看各種錢幣的樣品,最稀奇的一種是紙做的,但卻不是紙幣——在這個時代做紙幣問題太多,盧八娘不敢冒然實施。所以她做了“飛錢”,“飛錢類似於支票,用於官府間轉帳繳稅、發放俸祿軍功賞賜等,一式兩張,上有暗紋,寫好錢數後底聯由官驛傳遞,另一張由執票人到指定官府領取。兩張飛錢一致,才能取用相應的錢幣。”
然後盧八娘拿起嶄新的錢樣解釋道:“最貴重的是金幣,一塊金幣等於十塊銀幣,然後一塊銀幣等於十塊銅幣,最後一塊銅幣等於一百個銅子。”
“爲什麼這錢中間沒有孔呢?”司馬十七郎接過一塊掂了掂,分量十足,但他還是覺得外圓內方的纔是錢幣。
“因爲有四種不同的面值,出門沒有必要帶大量的錢幣,所以也不用穿了孔帶着方便了。”盧八娘給他看上面的圖案,正面是司馬十七郎所書的“北上伐胡,復我故國”八個字,後面隱約可見詔書,反面是淮北二字。錢幣的周邊都裝飾着精美的花紋,只這花紋就非常難仿造,“怎麼樣,漂亮嗎?”
“真漂亮,讓人覺得愛不釋手。”司馬十七郎很快同意了新錢幣的樣式,與盧八娘一起商量了發行新錢幣的時間和一些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