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子夜時分,晚宴纔算停止,大家紛紛從篝火旁散去,盧八娘扶着司馬十七郎的手回了帳篷,一進門便道:“你累壞了吧,我們早點睡吧。”
“一點也不累,”司馬十七郎手臂上用了些力氣,將盧八娘帶到自己的懷裡,“剛剛我看鮮卑人跳舞,覺得蠻有趣的,我們也試一試?”
盧八娘微微笑了起來,司馬十七郎嚴肅的的外表下原來還有一顆年輕而好奇的心。也是,他從十幾歲起就開始過辛苦的日子,很少有放鬆休閒的時候,看到鮮卑人的熱情活潑心裡其實也是羨慕的吧。
只是身爲淮北王,他不可能當衆下去跳舞,便回了帳篷內想跳一下,“好呀,可是你會嗎?”
“有什麼不會的,我看鮮卑人也無非是隨心所欲地舞着。”說着司馬十七郎拉着盧八娘跳了起來。
舞蹈的根源正是人們發自內心的肢體表現,盧八娘隨着他旋轉了幾個圈子,然後兩人被她長長的裙子絆倒了,一起高聲大笑起來。
狩獵共有三天,司馬十七郎第二天依舊龍精虎猛地進了山,盧八娘也與貴女們在一起看戲,只是今天有很多青年女子們也跟着狩獵的大軍進山,所以人就顯得少多了,也沒有第一天的熱鬧。
盧八娘正愜意地靠在一張軟塌閒閒地聽着新排出的戲劇——一個漢人家族與一個鮮卑家族百年的愛恨情仇,非常地纏綿悱惻,當然最終的結局是非常好的。
“王妃,當年我就像戲裡的姑娘一樣是被迫嫁入穆家的。”
盧八娘連頭都沒轉一下,從一早起,崔氏就小心地湊到了自己身邊,找各種的機會說話,趁着大家都在看戲沒有人注意到,她一定要說些隱密事了。不過她的目的盧八娘早猜到幾分,便淡然而疏離地應付着她,“哦,是魏帝賜婚?”
鮮卑人統治了北地後,面對着數量龐大的漢人,採取了合作的政策。爲了鮮卑人與漢人真正的融合,幾代魏帝都曾親自賜了不少親事,有公主下嫁,有諸王娶親,都是與北方的士族通婚,除了皇族外,鮮卑貴族與北地士族間也成就了很多姻親。
當時以崔姓爲首的北地士族其實並不願意與鮮卑人通婚,可是在皇權的壓迫下,他們最後只能屈服了,穆瑞與崔氏就是當年魏帝親賜的姻緣。
穆瑞的長子是在崔氏進門前就生下的,此後穆瑞又先後有了好幾個孩子,但都不是崔氏的,就連剛剛出頭想讓盧八娘丟醜的穆婉若也不是崔氏親女,而是崔氏的陪嫁生下來的孩子,記在崔氏名下。
崔氏直到成親十年後才生下一子,現在剛剛六七歲。
這裡面可分析的內容就多得很了,至少崔氏所生之子與穆瑞的長子將來誰會得到家主的位置就很難說,要知道鮮卑人原本不那麼在意嫡庶,卻很重視長子。
崔氏心裡的苦實在是不足向外人道,當年做爲嫡女竟然被迫嫁了粗魯的穆瑞,她從心裡從沒瞧得起穆瑞,甚至很久都沒有真正與穆瑞同房。
如果能這樣一直下去也就好了,她最後還是意志不堅有了兒子。兒子一天天地長大,她才清醒地看到自己面臨的局勢。無奈之下,她只有答應了某些人的條件,讓穆婉若出頭挑釁淮北王妃。
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穆婉若丟了面子,而穆瑞聽到自己做的事,當晚就在衆人面前爲長子向朱四娘子求親,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臉不說,讓兒子的前途更爲叵測了。
崔氏想了一夜,決定改變策略投向淮北王妃,淮北王妃要比她過去投靠的人強大多了,過去她是瞎了眼。
“王妃說的不錯,”崔氏恭敬地回答,然後又小心冀冀地看了看淮北王妃的臉,只見她皮膚瑩潤而光澤,兩頰透出淡淡的粉紅色,一雙眼睛裡帶着慵懶,很明顯昨夜淮北王……
明明淮北王妃比自己還要大上好幾歲,可是自己看起來卻蒼老得多了,畢竟長年枯守閨房,也不奇怪,崔氏心中苦澀地想,又趕緊提起精神說:“昨天婉若實在是不懂事,都是我教導不力,今天給王妃陪罪了。”
盧八娘輕輕擡了擡手,“你太多心了,婉若很可愛,我滿喜歡她的。”這倒不是盧八娘惺惺作態,她真的完全不在意,沒有穆婉若也會有別人,是哪一個根本無所謂,而結果只能是出頭的
人自己受損。比如穆婉若,現在她的名聲就受到了影響,以後就很難嫁到很好的人家。
“當年我是被迫嫁人過去的,我們根本不合,……只是後來有了兒子,我總要爲他着想。”崔氏低聲訴說着:“穆家內部有人並不同意南遷,他們唆使婉若出來讓王妃不快,我昨晚知道後便問出這些人是誰,請王妃處置。”
鮮卑新附,人心不穩是很自然的事,盧八娘根本不會爲這點小事處置誰,隨着鮮卑人的融入,這些問題慢慢就會消失,“夫人太草木皆兵了,大家可能就是玩笑。”
崔氏一怔,沒想到她下了很大的決心要出賣別人,淮北王妃根本沒有給她機會,可是她已經把顏面丟盡了,怎麼也要把自己的目的說出來,“王妃,您出身盧氏,深通禮法,又與崔氏是極近的姻親,請你幫幫我的兒子,他纔是真正的嫡長子啊!”
這纔是崔氏的真正目的,盧八娘同情是同情她,但是同情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依然淡淡地笑着,“夫人說得對,但是鮮卑人與我們不同,再者我也不好參與穆家的家事。”
想讓盧八娘幫忙其實沒問題的,她也想收服穆氏家族,但是隻打感情牌讓自己同情可不行,必須拿出實在的利益來!
“王妃若肯幫我,我和兒子將來唯王妃馬首是瞻!”崔氏的聲音低而堅決。
盧八娘這時才輕輕地轉了轉頭看了她一眼,知道她的話是可信的,施恩般地輕輕說道:“先把你的兒子送入淮北官學吧。”
這是要培養自己的兒子了,崔氏的眼睛一亮,“謝謝王妃!我回去便把兒子送到官學。”
盧八娘點了點頭,不再理她,專心聽起戲來。
三天的狩獵活動,緊張刺激又充滿情趣,在最後一場宏大的晚宴後結束了,第二天一早,大家拔營準備離開。
司馬十七郎親自把盧八娘送到了馬車上,然後拎起小兒子把他放進了車裡,“你乖乖地跟母妃回去,路上若是再鬧事我就關你半年不讓你出府門。”
順兒打獵中無意中發現了一處山洞,然後就去探險,前天晚上纔回來,昨天夜裡他又想偷偷溜出去玩幾天再回平北城被捉到了,今天由他的父王親自押着他上車。
盧八娘也被自己這個淘氣的兒子折騰得半宿沒睡好,看着蔫頭蔫腦的順兒,點了點他的額頭說:“你以爲父王和母妃看不透你的小心思?自作聰明!”
“母妃,你不知道那個山洞可深了,我們根本沒走進去太遠,田涵和寒煙就不肯讓我再往裡面走了,我就想再回去看看裡面是什麼樣子的。”
“明明田涵說已經再也走不進去了!”
“他們是走不進了,可是我能啊!”順兒說着從懷裡掏出一塊白色的鐘乳石給盧八娘看,“母妃,你瞧這石頭,是從山洞裡鑿下來的。”
盧八娘正想借着這個機會給順兒多講些道理,可她突然聽到外面一陣喧譁,不由得有些奇怪。這次狩獵出來的人雖然多,可是處處紋絲不亂,不只所謂的安全問題是根本不存在,就是爭吵打鬧等都沒有出現過。
盧八娘打起車簾向外一看,就見剛剛離開的司馬十七郎站在不遠處,一位少女跌坐在他面前,看樣子像是少女不小心撞到他跌倒了,引起周圍人的驚呼。
轉眼間身着鎧甲的淮北王已經向一旁繞行走了,留下還坐在地上的少女,滿面通紅,被身旁的人扶起,盧八娘遠遠地看過去,覺得有幾分眼熟。
這個少女是誰?不是這幾天宴會上盧八娘注意到的,說明她的出身不高,也沒有太多的才藝,可是爲什麼會覺得眼熟呢?她招招手,對走過來的隨從吩咐道:“去看看是誰家的女孩子?”
馬車啓動了,盧八娘也得知跌倒的女孩是誰了,原來是董青河的長女,怪不得覺得有些眼熟!這少女相貌與當年的董側妃頗有幾分相似,只是董側妃的表情總是膽怯的,而剛剛的少女則要明朗大膽得多,所以很難引起盧八孃的聯想。
自董側妃去後,董青河在司馬十七郎的資助下長大,後來又投奔到淮北,從小官做起,現在也是一個五品官了。因爲是董側妃的孃家人,所以他們也能出入王府給自己請安,這次狩獵可能也是靠這個原因參加了。
也許是一件很偶然的小事,可是盧八孃的心裡卻不大舒服,她忘不了董大娘子那羞紅的臉和含情的眼睛。
年青女郎看向自己丈夫熱烈的目光對中年的妻子來說就是一把鋒利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