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司馬十七郎就帶着長子進了軍營。四月中旬的一個早晨,淮北軍乘着數百隻大船在晨霧的掩護下渡過了黃河。經過平叛鍛鍊的青山軍整休後也派出五萬人隨同淮北王出征。
這一次,淮北王並沒有兵分兩路,而是集中了力量有如一把尖刀插入北方,魏與吳地的叛軍根本不在一個水平上,他對北上的每一個細節都非常重視。
盧八娘是知道知道魏在歷史上的威名的,孟白也再三提醒過她,所以她把這一次征戰默認爲淮北軍北渡後最艱難的一仗,拿出了手中最大的一張王牌,果斷地將大青山中最精銳的兩個火器營派給了司馬十七郎。
火器是北征中最爲顯眼的武器,但是現在不能只靠它最初出現時對人心的恫嚇了,而是實實在在的極強悍的殺傷力。
不過作爲超脫本時代的先進技術,它在成熟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存在着很多的問題。
諸多技術難關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解決,比如點火,盧八娘所瞭解的一扣板機就可以使用的方法根本不知如何實現,現在是靠真正地點燃火藥才能發射。這樣又帶來了更多的困難,火種的保存和火藥的保存及二者平時必須隔離,應用時又必須合作。
還有鐵銅的質量問題,一不小心就會炸膛的炮管是會對自己人產生同樣大的傷害。
越
是高級複雜的器物,正確合理使用時越需要有知識有文化的專業型人才,這其實是更困難的一點。
這兩個火器營中最普通的士兵至少也在學堂中讀過兩年書,又在新成立的軍校中學習過一年以上,對於火器的原理和使用非常精通,最關鍵的是他們對自己的忠誠無可比擬。如果能夠再培養幾年,只靠他們,盧八娘有信心在任何強敵的進攻下保住青山城。這些人是青山城的寶貝,哪怕有一個人的損失,她也會心疼不已,現在她只能心裡滴着血把他們送了出去。
贏得這一戰,淮北就和平了,最少也會在北方維持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平安,這也是支持盧八娘和淮北民衆的精神支柱。
大戰從一開始就緊緊地扣住了人們的心絃。
淮北軍僅一半人渡過黃河上岸時,鮮卑人就發現了他們,雙方的第一仗就是黃河北岸展開了。司馬十七郎以車陣爲前鋒,靠着□□和利箭硬是在河岸邊打出一塊平地掩護渡河的軍士們,然後集結鐵騎與對方進行了真正的對決。
淮北軍與魏軍有很多共同性,都是身經百戰,都所向披糜多年,但單兵作戰能力、戰馬的優劣、將領的指揮才幹等各方面,又各有千秋。總的來說,淮北軍武器好,整體配合高超,魏軍單兵作戰能力強,黃河北岸又是他們的地盤,棋逢對手,雙方全力拼殺。
戰爭是殘酷的,尤其是這種幾近於肉搏戰的時候,火器根本用不上,甚至陣形也會被衝亂,狹路相逢勇者勝,大家比的就是堅定的意志,這也是司馬十七郎與盧八娘在出徵前最擔心的事情。
登岸足足打了五天,淮北軍的部隊陸續從大船上下來投入戰鬥,而魏國方面也源源不斷地派來援兵,雙方拼死爭奪着黃河北岸這一帶狹長的土地。淮北軍要上岸,而鮮卑人要將他們趕回大河裡。
最後,在淮北軍一浪高過一浪的猛烈衝擊下,還殘留有部落制度的魏軍中有人撤退了,他們想保全自己部落的勢力,但只是有了第一個,幾乎是立刻,各部魏軍扔下數量巨大的死傷軍士打馬狂奔,魏軍全部潰敗。
淮北軍挺過了第一關,當然他們的損失同樣巨大,只這五天,就有過萬人傷亡,直接用船將他們送回了淮北。
司馬十七郎帶着旭兒在對岸浴血奮戰時,盧八娘則在黃河南岸等待,捷兒一直陪着她,“母妃,父王和哥哥一定會贏的!你去睡一會兒吧。”
“好,我們一起休息。”盧八娘挽了兒子的手,由着他扶着自己回了屋子,可是哪裡能睡得着,待捷兒走後她起身又去了碼頭。結果在那裡她看到了捷兒,無奈地嘆了聲氣,“你怎麼又來了!”
捷兒也沒想到母妃也回來了,他上前抱着母妃的手臂說:“母妃,我不困,就是來聽聽父王和哥哥的消息。”
上一次司馬十七郎與胡人交鋒時受傷差一點死掉給盧八娘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陰影,現在又加上一個旭兒要擔心,還有懂事的捷兒。
戰爭真是萬惡之首!
但是沒有戰爭,又不會有和平。
淮北軍自在黃河岸邊成功登陸後,整軍繼續向北進發。
鮮卑人一直實行的是軍戶制,幾乎所有男丁都隨時可能應召入伍,而且還要自帶武器戰馬,所以一路上遇到的平常的百姓可能就是強敵,甚至有些婦女兒童也頗有勇力。抵抗一直存在,還很激烈。
不過這種激烈的抵抗漸漸弱了下來,當然也是與魏的國情有關。來自草原的蠻族尚未徹底開化,在組織和管理方面很差,軍戶們根本沒有餉銀,他們奮力拼殺爲的是打勝仗後在戰場上得到戰利品,這使得他們渴求勝利,但也使得他們在戰敗後立即毫無鬥志。
北地的城池比起黃河之南也差得遠,司馬十七郎修的平北城,高大堅實,在被十倍於已的敵軍圍困都安然無恙,而魏的京城和拱衛京城的六鎮在擅於攻城守城的南人看來實在太過低矮簡陋。。
爲了抵抗淮北軍的攻勢,魏國將北部的軍隊回調京城。在淮北把魏當成北方的蠻族時,已經部分漢化了的魏國北面同樣有在他們看來是蠻族的政權或者部落,柔然、白龍胡、盧水胡等等,這些蠻族也如同羯人、鮮卑人對漢族一樣,時不時地南下搶掠一番,魏軍也曾對他們進行過北征,但是並沒有徹底解決問題。
現在魏將北部的精銳部隊調入京城,準備依靠京城和六鎮擋住淮北軍。但是他們的美好設想在火炮的猛烈進攻下徹底破滅了。
在船上,在路上,火炮營一直沒能合適的機會顯出神威,到了淮北軍兵臨城下的時候,他們終於有了最好的機會。
於是淮北軍在攻城時,既沒有築起高臺,也沒有準備雲梯,只是先由火炮營先開炮,猛烈的炮火將並不甚高大的城牆打出了不少的缺口,在城上嚴陣以待的鮮卑人意志徹底垮了,魏帝帶着一部人馬衝出包圍逃向漠北。
在先進的技術面前,落後只能捱打,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自攻克了魏國京城及六鎮後,淮北軍的勝利已經沒有懸念,淮北王帶着世子留在魏國京城,現在被命名爲定北城,派出手下的數員大將繼續征戰,其中青山城那支還分出一路沿海岸線向北。
做爲一個成熟的政治家,司馬十七郎更注重勝利的後續工作,他改變了以往在淮北的一些政策,比如不再追究在魏國做官的漢人的責任,而是接收他們的投誠,當然也接受其他民族官員。除了戰俘外,他也不會再把胡人當做奴隸,只要肯安份順從,不論漢人還是胡人都是淮北王的臣民。
淮北王甚至公開承認了鮮卑貴族自認爲黃帝后裔的說法,當然非常熟悉他的人如盧八娘是知道他心裡並沒有真正的認同,只是考慮到治理北地的現實才如此,但這是非常重要的一種態度。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中華民族一直具有這種包容性,五胡亂華的幾個民族最後確實也全部融入華夏民族了。
總之,黃河之北在離開漢人的治下近百年後又重新回到了中華正朔的懷抱,投向這個懷抱的人還在不斷增加。這當然本就是題中應有之義,畢竟淮北軍不是到異族的土地上去征服,而是收復漢人舊日江山。
唐代詩人杜甫曾寫了一首詩,“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白日放歌需縱酒,青春作伴好還家。即從巴峽穿烏峽,便下襄陽向洛陽。”雖然時間地點都不對,但感情卻是再貼近不過。
中國人最重視落葉歸根,而這時候人們對故鄉的感情更是深厚得多,自淮北王收復河北大部後,江南江北大量的僑姓便開始了北遷。他們捧着先人的牌位、扶着年老的父母,帶着幼小的孩子回到他們從沒見過的故土。
北遷的洪流令人淚下,也極大地提高了淮北王的聲望,盧八娘拿出米糧在沿途驛站爲北遷僑姓施粥。她真心出於善意,但是能借此讓遷回河北的人們感念淮北王妃自然也是好的。
安老先生讓人扶着來向盧八娘辭行,年近九旬的他提到故鄉不由得滿老淚縱橫,“我真沒想到還能活着回家鄉。”勘破生死的他卻忘不掉故土。
“王爺已經派人接我北上,只是手頭還有些事情要交待,不如老先生再等我一些時日一起走。”
“不,我一天也等不了了,”與王妃同行路上要方便得多,安老先生完全明白盧八孃的好意,但是他從淮北王出征時就收拾好了行李,只待黃河渡口對民衆開放就立刻出發,哪裡還會等,“王妃不必擔心,我這把老骨頭還能行。”
“北地氣候與江南淮北都不同,況且過了黃河就沒有像樣的官道,”盧八娘把自己的馬車送給了安老先生,“還望老先生好好保重。”
安老先生北上後先去與淮北王和世子見了面,然後他便回了自己的家鄉,在那裡他又生活了十幾年,直到一百零一歲才過世,是遠近聞名的人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