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幫忙更主要是名義上的。四夫人進了孟府,就被請去看新拍出來的《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她很快就掉了無數的眼淚,進入了忘我的境界。一旁的孟白和盧八娘說着話,“你是不是在心裡笑我?”
“我爲什麼要笑你?”盧八娘漫不經心地在面前的碟子裡挑了一塊抹茶味的點心吃了。孟白再怎麼成熟,還是個單純善良的好青年,遇到了事情,他不可能逃避責任,讓女孩子承擔不幸的結果。
原來,孟白與崔家的幾位郎君來往頗多,他時常到崔家看一些珍品古籍,與崔六娘在在幾次相遇,慢慢熟識了。有一次,崔相帶着一羣朝臣到裡,崔六娘迴避時發現她常走的後門不知被誰鎖了,恰好遇到孟白,便在孟白的幫助下躲到了一間小書房裡。此事雖躲過了來客,卻仍被崔相發現了。
“崔相雖然發現我們單獨共處一室,可也沒說什麼。崔六娘子馬上就解釋清楚了,更說明她本意並不想借此攀上我,還是我主動要負責的。”孟白解釋說:“崔六娘年紀雖不大,卻很有見識,與我很聊得來,還非常理解我。”
盧八娘微微笑了。
“我知道你定然要說崔六娘是事先算好的,因爲你一貫就是陰謀論者。”孟白看到盧八娘帶着嘲諷的笑容,讓無數次下決心不再與盧八娘吵架的他心頭火不知不覺又起來了,聲音也不覺地放大,“真不明白司馬十七郎怎麼容忍你這副目下無塵的樣子!”
“怎麼了?你們在說什麼?”四夫人被孟白的聲音嚇了一跳,馬上轉過頭來問。
“姑母,沒什麼,您看戲。”孟白趕緊笑着解釋。
四夫人看看盧八娘,她鳳眼上揚,面帶笑意,正是她平時常有的看任何事都不以爲然的神色,也就放下了心,又趕緊轉過頭去看臺上的杜十娘。
盧八娘淡淡地笑着,星眸略轉,貝齒微露,美則美矣,可是掩不住的藐視之意還是流露出來,然後她斜睨了一眼孟白竟然說:“司馬十七郎一直說最喜歡的就是我這樣的高傲。”
孟白氣噎,不管怎麼樣,他也會承認,司馬十七郎對盧八娘確實死心塌地,雖然納了世家女爲妾,又養了好幾個絕色的姬人,但孟白卻知道他其實只有盧八娘一個女人,這一點他也不勝欽佩,過了半晌才說:“變態的審美。”
“變態嗎?他對女人的審美完全符合這個時代的審美觀。”盧八娘肯定地說,然後輕輕擡起一隻手,示意關於這件事情不必再討論了。
其實,盧八孃的不屑並不是針對崔六孃的,雖然她差不多可以肯定十有□□是孟白落入了崔六孃的陷阱,但這並沒有什麼,她從不覺得用些手段達到目的有什麼不對的,只要成功就行。
只是孟白,盧八娘想笑的是,他怎麼又一次掉進了感情的旋渦?以她對孟白的瞭解,若是對崔六小姐沒有好感,他斷然不會答應這件親事的。早知如此,當初不如爲盧九娘設計一個情境,讓孟白對她心生憐意,促成孟盧聯姻,總要比孟崔聯姻好一些。但,孟白不管與誰有聯姻,對她的影響都不會很大,他們依舊是能相互維護的老鄉就行了,於是盧八娘客觀公正地說:“崔六娘是個很好的成親對象。”
孟白雖然經常被盧八娘惹火,但他與盧八娘一樣,都認爲他們是彼此牽掛和親人,都爲對方在心底留下一個重要的地位,而且他其實也很信服盧八娘,聽她如此的結論,鬆了一口氣,“你和司馬十七郎能過得這樣好,也讓我有了信心,一定與六娘夫妻和睦。”
正說着話,孟府的管事過來與孟白低語了幾句,孟白臉上顯出了些愧色,但卻對盧八娘說:“家裡的兩個又鬧了起來,你若有辦法就幫我卻勸幾句,以免正日子時出醜不好看。”
盧八娘見孟白神色中還帶了些心虛,也明白問題的根源,並不推辭,“好,我也正坐乏了,就當去散散步。”
管家帶路,很快就到了孟府裡的一帶水邊,因平日時常仿曲水流觴吟詩會友,這條小溪便故做成九轉十八彎的樣子,又因爲小溪正在花園的中間,所以也是孟白爲他的兩個妾室劃定的楚河漢界,京城裡差不多的人都知道。
眼下,楊柳和阿霞分坐在小溪的兩旁,每人帶着一個孩子——楊柳產下孟白的庶長子後,而阿霞也爲孟白添了庶長女,並沒有打架——聽說這是常有的,而是在一同哭訴,看樣子孟白再不過來,就會有人傷心欲絕投溪自盡——再次說明一下,小溪根本淹不死人,但似乎楊柳和阿霞都沒認識到。
盧八娘遠遠聽到了什麼“郎君原許了我做正妻的……”,“郎君許過我把我兒子當嫡長子待的……”,便想到了司馬十七郎,他就是有了寵姬愛妾,也斷不會這樣隨意許諾,若聽到有姬妾敢這樣說話,恐怕二話不說就會將人打死。
再看孟白,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楊柳和阿霞能這樣,完全是孟白的責任,他錯誤地引導了這兩個人,當然他本來出於對她們的愛情才如此,卻沒有想到,當他盲目的愛情散去,過去的許諾對兩個沒文化沒頭腦的奴婢會產生什麼結果。
“將這兩個人關進她們自己的院子,不許出來!”盧八娘對張管家說:“誰不聽話就打十板子!”
張管家過去是盧八孃的手下,爲了幫孟白才送給他的,因此聽一聲吩咐,馬上就帶着幾個粗壯的丫環婆子將楊柳和阿霞扭着送走,這兩個人當然大聲叫着孟白,張管家便在盧八孃的一個眼色下,讓人將她們的嘴堵住了。
孟白沒想到盧八娘竟然一上來就動手,一時間怔住了,過了片刻才大聲喊道:“趕緊放開!”
張管家和下人們停滯了一下,盧八娘卻說:“男人哪能管好內院的事?新娘子嫁進來前就聽我的,把人帶下去吧。”
人果然就帶走了。不用說,張管家們都認爲盧八娘說得對,他們早就看不上楊柳和阿霞兩個人不懂事的亂鬧騰了,更是在心裡瞧不起自家主人的糊塗,再者人人心裡有杆稱,自家主人脾氣好,對下人也和氣,從不打罵,而惹惱了英郡王妃,說不定會有什麼懲罰。
楊柳和阿霞走了,溪邊還剩下兩個孩子,一齊大聲哭了起來,盧八娘最討厭孩子哭鬧,嫌惡地吩咐:“趕緊將孩子抱走,哄他們別哭了!”
孟白惡狠狠地瞪了盧八娘一眼,顧不上去管楊柳和阿霞,先上前從奶孃的手中接過阿霞的女兒,因爲這孩子正好在小溪的這一側,離得較近,年紀又小。孟白把孩子摟在懷裡輕輕哄着,動作很是熟練。只有幾個月大的孩子根本不明白怎麼一回事,很快就停止了哭聲,而對面的小男孩還在跳着腳,大聲嚎叫,一疊聲地叫着“母親,母親!”
小男孩的乳孃向盧八娘跪下哭訴,“小郎君一向是由姨娘親自帶的,奴婢哄不好,還是趕緊把姨娘請回來吧。”
這樣的威脅盧八娘豈能放在眼裡,“連孩子都哄不好的乳孃有什麼用,立刻趕出府去!”然後問小男孩身邊的幾個丫頭婆子:“誰能管好小郎君?能管好的留下,不會哄孩子的都出送府!”
於是小男孩很快也被安撫下來了,被人帶到了他們這一邊,孟白一手抱着女兒,一手拉着兒子,忍着氣對下人說:“先將小郎君和小娘子都送回去吧。”
看着下人們帶着孩子們走了,他指着盧八娘氣道:“我是讓你幫忙勸勸她們,怎麼就動手!”
“她們是勸得明白的嗎?與其勸了後再動手,還不如省點時間,直接解決了呢。”
“盧八娘!你嚇到孩子了!”
“噢,這個是有點對不起,我沒想到小孩子的膽子這麼小。”
孟白看着盧八娘不以爲然的樣子,覺得自己的肺都要氣炸了,“你墮落得真快,竟然會對人用刑了!你難道忘記了人人生而平等嗎!你以爲你有權利對別人這樣做嗎!你以爲你真是這個時代的貴婦了嗎!你以爲你可以草菅人命了嗎!”
盧八娘待他停了下來,方不緊不慢地說:“這算什麼,若是司馬十七郎在這裡,馬上就能讓人將她們打死。”
是的,是這樣,孟白聽了這樣一句話心裡的怒火竟然完全滅了。到了這個世上已經幾年了,他覺得自己慢慢被同化了,可他是多想保持一些前世的先進理念和思想啊:比如人人平等,比如尊重婦女……可是現實讓他很無奈。孟白乾脆坦承地說:“錯在我,她們說的很多都是我曾經答應過的,只是沒完全做到。”
盧八娘當然知道,她冷哼了一聲,“她們也一樣犯了錯誤,用前世的觀念,就是輕信了男人的許諾,用這個時代的思路,則是沒有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孟白無言以對,時代不同,很多事情都不同,但奇怪的是,大部分的事情都會殊途同歸。
他釀出了高純度的酒賺到了足夠多的錢,安排出戲劇歌舞賺到了足夠高的名聲,可是他想把前世的一些理念用在孟府,結果非常不成功,甚至造成了很多很多的困擾:釀酒的方子被人偷了出去;幾項生意的損耗都大得驚人;府裡的下人很不規矩,丟東西特別嚴重;楊柳和阿霞無止無休的爭吵;還有無論如何也阻止不了的想爬牀的姬人……孟白努力想與所有人講道理,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恐怕成了很多人眼中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