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十七郎下了決心,“改日我去董家說,董氏女我不要了,買妾的錢只要還回來一半就行,另一半就算我們毀約補償他們家的。”
董家肯定不願退錢,他們已經丟了臉,現在更是隻能要錢了。盧八娘也不希望司馬十七郎去退錢,他若是親自過去,很可能逼着董家答應了,這並不是盧八娘要的結果。因此她勸說道:“我們爲什麼要退呢?這時候我們要是退了,只會說明我們錯了,引起更大的風波,還不如先這樣放着,待時局平靜下來再打算。”
果然齊王和齊王妃對此事不再糾結,很快就罷了。
齊王是忘了這件事,他罵過司馬十七郎沒多久,一個近來得寵的姬人來書房請他嚐嚐新調的梅花露,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就一起去園子裡飲酒看景,然後,然後他就再也不會想起別的了,齊王殿下日常生活就是如此。
盧八娘在請安時特別說明了董家不肯毀諾的事,齊王妃本想管的,但她的幾個兒媳婦和湖陽郡主都勸她,“母妃,十七郎退了董氏,兩百萬錢也不會回到我們手裡,而且進個新人,華清院裡一定不會再像過去一樣鐵板一塊,我們坐着看熱鬧多好。”
“就是啊,董家這樣的人家能養出什麼好女孩來,等她進門,還不知道會怎麼跟十七郎的媳婦鬧呢,最好鬧到有人再參他一回,把這個縣公奪了!”
道理是這個道理,齊王妃答應了,但是她心裡就是覺得事情不會像她們想的這樣簡單。
先是外面關於此事的傳言愈發多了起來,有人說董家賣女不要臉,有人說齊王府英縣公太奢侈了,還有人說董家看上了英縣公前途正好才答應把女兒嫁過去,總之各有道理,局面又亂紛紛的。
納妾所用兩百萬錢的來路自然也引起了別人的懷疑。盧八孃的把柄豈是隨便一個人就能抓得到的?她向來非常謹慎,擺在明面上的嫁妝處處都有清楚的來路,盧家的陪嫁,孟白給她的添妝,還有下人經營的生意等等。查來查去就有人知道她爲了子嗣竟借錢給英縣公納妾,就又有人傳說英縣公夫人非常賢德了。
只要是輿論就可以人爲操控,什麼時代都一樣,只是方法有所不同而已,盧八娘做起來很手熟。
司馬十七郎變化倒非常大,已經十幾天了,他出了宮就回家,休息時在書房裡坐上一天,除了有時要在外院練練武,什麼地方也不去了。
看着這些天話明顯少了很多的司馬十七郎,。盧八娘安慰道:“京城裡每天有這麼多事情發生,等坊間有了新的傳聞,自然人們也就忘了江府發生的事,那時候你就又可以隨意出去玩了。”
齊王被禁足,司馬十七郎也被人議論,從哪一方面他最近都不適合出門.
“沒那麼容易就過去,最近坊間有些新傳聞就是崔相和王妃商量出來的,卻也沒什麼效。”司馬十七郎告訴她,“魯王叔和盧相不會輕易放過此事的,他們找了很多南遷來的世家大族出來指責父王。”
本朝的朝政就是由南遷的世家大族把持的,他們的力量非常大。眼下齊王的聲譽降到了最低,齊王妃也弄得灰頭土臉,盧八娘已經有好多天沒見到她了。但這事其實與司馬十七郎沒有什麼關係,董氏的事也不是這場風波里最顯眼的,現在沒人再說他們的不是了,他們不過是小人物而已。盧八娘見他愁眉不展,提醒他說:“父王還沒有你愁呢,聽說他每日依舊與姬人們在一起飲酒作樂,今天華清院的人路過正殿還聽到樂聲了呢。”
齊王表面正氣浩然,內裡其實就是草包,他能有現在的地位,一是因爲他在皇帝的兒子中佔長,一是有齊王妃和崔氏在後面的推手。司馬十七郎早就認清了,他也不是爲了這些在難過,“父王一直就是那樣的,我是在想我真是錯了,怪不得外面的人也把我一起罵了進去。”
“這次的事你沒什麼錯,倒用不着自責。”
“我不是說江府的事,”司馬十七郎攬住了盧八娘,與她並排躺着說:“自從封了縣公後,我就忘了過去的志向,每天只顧着與那些人在一起胡鬧,既不讀書也不練字,功夫放下了,差使也不用心了。再這樣下去,我就會一事無成。”
“我已經想好了,以後再也不與那些紈絝在一起混日子,有空時讀讀兵書,將來我要帶兵北伐,收復司馬氏舊日山河!”
怪不得這些天,司馬十七郎在外院與池師傅他們整天練武射箭,原來他在反思,並且終於清醒了!
盧八娘一直對司馬十七郎會迴歸到努力上進抱有很大的信心,但她並沒有想到能這樣快。原本她想也許要過個三年五載,司馬十七郎纔會明白過來。以她人生的閱歷來看,年青人總會有迷茫的階段,她見得多了。
所以她看着池師傅天天勸司馬十七郎用功時並沒有幫忙,她要等過些時候再出手。沒想到齊王這次出事,給司馬十七郎敲響了警鐘,促進了他的成長。這也說明司馬十七郎的本質和悟性都非常好,他是個有遠大志向的人,盧八娘進一步堅定了看好司馬十七郎的信心。她笑着說:“聽說池師傅經常勸你,我明天要好好賞他。”
“師傅確實一心一意對我好。”池師傅對司馬十七郎比他的嗣子池樑都要用心,司馬十七郎與他的感情也很深。
“我也想勸縣公的,但總想讓縣公再開心玩些日子,於是話到口邊,又收了回來,沒想到,縣公自己想通了。”盧八娘其實也會勸司馬十七郎的,但她的估計有誤,原想再過些時間說的,沒想到司馬十七郎先醒悟過來了,但她一定要維護好自己賢妻的形象。
“你永遠也不會勸我的。”司馬十七郎將盧八娘抱緊了,肯定地說。
“爲什麼?”盧八娘心裡一驚,問題出在什麼地方?
“《戰國策》裡有一篇文裡寫到,鄒忌曾對齊王說過臣之妻私臣,故以他爲美。你是我的妻子,也私我太甚,所以一輩子也不會捨得逼我做什麼。”這裡面的私意思是偏愛、愛慕,司馬十七郎一直堅信夫人對他有情有義,他說完後便情意綿綿地吻了上來。
盧八娘有些汗顏,“我……”
司馬十七郎已經封住了她的嘴,與她甜蜜地融到了一起,好半天后氣吁吁地在她耳邊低聲訴說:“自從成親後,我所吃的穿的用的,夫人都選最好的給我;我想納妾,夫人就用了兩百萬納世家女;我害得你的怪癖犯了,你也不恨我,夫人,你就是待我太好了。”
盧八娘又困又乏,閉着眼睛在他的懷裡找了舒服的姿勢準備入睡了,聽了這話她怔了一下又坦然了,雖然她沒有對司馬十七郎有多少的真情,但對他的好是無庸置疑的。而司馬十七郎對妻子的想法自然是結兩姓之好,繼承宗嗣,主持中饋,撫育子女,這些她全部都能做到,所以一直是他舉案齊眉的賢妻,這確是他的肺腑之言。
在司馬十七郎溫暖的懷抱裡,盧八娘心安理得地睡了。
不得不說,司馬十七郎是個非常自律的人,他既然下了決心要用功,每天就關在書房和外院裡專心習武讀書,除了當值,竟一次門也沒出,就是有人來找,也藉口齊王正在閉門思過,他這個兒子也不能隨便出門拒絕了。當然,對盧八娘來說,他出不出門與她並沒有關係,因爲白天時司馬十七郎也並不進內院,她只要每天吩咐廚房裡的人給他送去些精緻的吃食以示關心就行了。
不過他過去既然交了很多的酒肉朋友,也難免就有人會找上門來。這一天來了十幾個金吾衛的同僚做客,盧八娘聽了傳話,自然要熱情地招待一番,拿錢讓廚房做些拿手菜,還特別派人到京城裡有名的酒樓訂了些菜餚,又拿出幾罈好酒送到了外院。雖然隔了幾道門,沒多久外院裡笑鬧的聲音依然隱約可聞。
未時左右,司馬十七郎滿身酒氣地進了內室,先去洗浴,盧八娘吃驚地問:“酒席還沒結束,你怎麼進來了?”
“這些人一定要喝到宵禁時分,我哪有時間陪着他們。”司馬十七郎笑道:“我裝作喝多了,躲了進來,他們必不好進內院來。外面有池樑他們陪着,也不會有什麼事。”於是司馬十七郎就坐了在盧八孃的對面,讀起了兵書。
盧八娘很不自在,她一直不大喜歡與別人在一起,平時屋子裡也不喜用人侍候,本質上她一個很孤癖的人,還喜歡宅在家裡。現在她的領地被司馬十七郎侵佔了,卻偏偏說不出什麼。
其實每天到這個時間,盧八娘已經將一天的事進行得差不多了,最近的日子,她常常在下午畫上一會兒畫。她原來是專攻油畫的,現在沒有油畫的各種工具,也無法大張旗鼓地準備,於是她就畫起了水墨山水。雖然都是繪畫,但其實還是大有不同,盧八娘慢慢品味着傳統中國畫的感覺。
她一直在畫小雪中的北湖,那種迷濛的意境也非常適合水墨丹青。畫作只有桃花見過,盧八娘當然不會讓司馬十七郎看到,就在他進來的時候,她已經將畫收了起來,現在只好隨便拿了一本書翻着。可是因爲屋子裡多了一個人,她怎麼也看不進去,便觀察起十七郎。對面這個人畢竟從小就受過嚴格管束,所以即便是看書,也坐得非常端正,雙手放在書旁,眼睛低垂,一動不動,若不是總要翻書,就像一塊雕像。
盧八娘本也襟衣正坐在司馬十七郎對面,雖然在外人面前總能擺出端莊的模樣,但沒有別人的時候,她不可能一直這樣坐着,於是過了一會兒,她實在不能再儼然端坐了,便換到了孟白送來的沙發上,歪着翻看手中的書。
“你怎麼不看着我了?沒關係,不會影響我讀書的。要麼,我坐在你對面的沙發上看書吧,好陪着你。”司馬十七郎也挪了過來,又對着盧八娘坐了下來。
司馬十七郎一直堅信盧八娘對他非常愛慕,盧八娘並不解釋,但看着身着寬袍大袖的人坐在一張沙發裡的感覺很怪異,尤其他坐得還那樣端正,她輕輕地笑了起來。
“你若是喜歡看我,我每天都在內室讀書、臨帖,練武時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