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母妃竟然賣了個關子,旭兒縱然急卻也沒辦法,只得延途收集了幾個郡縣的材料,與他的屬官們在一起統計計算,又按盧八娘教的方法列一張表,把數字填進去認真琢磨。
“在青山城幾個縣裡都差不多,八歲以下的小兒佔總人口的三成,男女數量基本持平,男孩略多一點;十六歲以下的青少年佔一成半,男子明顯多於女子,而十六歲以上,女子又明顯多於男子了。”
“而吳郡義郡在叛亂前的數據顯然不同,不論多大年齡,男子的數目要遠遠多於女子,而且越是年齡小越是明顯。但是叛反後又不同,十六歲以上女子要遠多於男子。”
旭兒在盧八孃的啓發下慢慢得出了很多的結論——人口在降生時男女是基本平衡的,也就是有一個男子就有一個女子。
——在貧窮的地方,很多家庭都溺殺女嬰。
——隨着淮北大治,人口數量增加非常快。
——戰爭中損失最多的人口是成年男子。
——一個地區經濟繁榮,能吸引各地人到此,其中包括大量女子。
——女子的平均壽命要比男子長……
“原來母妃當年是爲了平衡陰陽,保證人口數量的增長。”旭兒興致勃勃地把自己的結論講給盧八娘又理解地說:“戰爭中死了那麼多的青年男子,多出來的女子只能做妾了。”
中國歷史上形成一夫一妻多妾制的原因有很多,有權有勢有錢階層貪圖享受,傳統多子多孫思想的影響……但是歷朝歷代戰爭導致的成年男子人口銳減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
“旭兒是真長大了,”盧八娘欣慰地笑了,然後又正色說:“還有一點,那就是畢竟納妾是幾千年的習俗了,母妃也要順應時勢。你一定聽過,治大國如烹小鮮,有多少人雄心壯志,恨不得馬上改天換地,其實並不可取,反而容易生出大亂子來。每有政令更改,要謹慎再謹慎。”
王莽也好,隋煬帝也好,他們其實都有有大才的人,只是目標太過深遠,行動太過急切,最終只能徹底失敗,反而還落得千古罵名。自己不願意過多影響旭兒就是爲此。
旭兒鄭重地點頭,他原本就知道母妃才華出衆,可是這一番談話還是讓他認清自己過去還是對母妃瞭解不足。古人說一葉知秋,母妃就是這樣,只看戶籍冊子旁徵博引就能講出這麼多深刻的道理。
他靜默了一會兒,突然問:“母妃,你會反對我納側妃嗎?”
兒子的心思盧八娘還是知道的,自從狩獵回來,旭兒又與賀家的那位娘子見過幾面,賀家人很明顯很努力爲賀小娘子與淮北王世子相遇創造時機,而旭兒也很願意地接受了。
雖然只是一大羣少年們在一起出遊、閒談,完全都在世俗允許青年男女接觸的範圍內,甚至旭兒的表現也很剋制,剋制到一直暗暗盯着的盧八娘都沒確定他竟然真戀愛了。
“是賀家的那個長得特別漂亮的娘子?”
“嗯,我原想等娶了正妃再把她納爲側妃。”
盧八娘撫額,旭兒的思路簡直與司馬十七郎如出一轍,正統、符合禮教。他能這樣想盧八娘完全不應該有意外,畢竟旭兒就是在這樣的教養中長大的。
“母妃不會反對的,”盧八娘猶豫了一下還是說:“賀家的女兒還不錯,你若是真喜歡她,娶她爲正妃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你父王那裡我去說。”
“不,我正妃必須是高門的士族女,我雖然喜歡賀氏,但也不會爲她亂了嫡庶。”旭兒拒絕了,然後撒嬌地靠在母妃身上,“如果母妃能幫我勸說父王,就讓我納了賀氏吧。”
盧八娘拍了拍自己的大兒子,再次感慨旭兒與司馬十七郎的相像,當年司馬十七郎還在窮困聊倒之時就一定要娶崔盧兩家的女兒,現在兒子把選正妻的範圍也確定在高門士族中。
不可否認的是,未來淮北王的正妃出自名門士族自然更符合淮北,甚至全國人的利益。
“好吧,不要擔心你父王,”盧八娘嘆道:“不過旭兒,你一定不要傷害喜歡你,你也喜歡的女子的心。”
司馬啓明初聽母妃允許他納妾,又答應他勸說父五許他納賀氏女爲側後非常高興,可聽了母妃的勸告不禁又若有所思,“母妃,賀氏一定願意,她特別傾慕於我。而將來我娶的正妃也要極大度的。”
說完後覺得有些不對,向母妃不好意思地一笑,“母妃我不是說你。”
“沒關係的,母妃確實不夠大度。”盧八娘笑道:“而男人都是喜歡享齊人之福的,所以母妃要離開,給你父王空間,讓他按自己的喜好納幾個妾,享受一下美人環繞的生活。”
母妃能說出這樣的話,應該是想通了,可旭突然比前幾日還要替母妃難過,母妃不是不懂,而是清楚所有的道理,可是偏又不能在內心接受,這種明明白白的痛是有多麼的傷心!
可是司馬啓明又無法怪他的父王,畢竟就連母妃也沒有說父王錯了,父王又何錯之有呢?淮北民衆官員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不爲父王的高尚的品德所折服,以一個親王之尊出征時與士兵共進退,在朝時勤於政事,十多年早起議事不綴,從不奢侈浪費,現在想納個妾,沒有人覺得不應該。
那麼問題出在哪裡呢?是父王不應該與母妃在一起嗎?當然更不是,他們是天造地設的夫妻,如果沒有彼此,就沒有淮北如今的大好形勢。
想到了這裡,旭兒真不想告訴母妃他收到了父王的信件,因爲信只給了他一個人,而沒有給母妃隻言片語。當然,這樣重要的事自然不能不說,旭兒挑了個最適合的機會,輕描淡寫地說:
“父王來信了,說讓我把母妃和弟弟送到青山城後再回平北城。”
“哦。”盧八娘還是怔了一下,司馬十七郎連一個字也沒給自己,甚至連口信也沒有。自己不告而別,一向講究修齊治平的他一定會氣死了,這樣做於他也是理所當然吧。
盧八娘在離開平北城時,已經主動地掐斷了與司馬十七郎身邊人的聯繫,她不再盯着他的一舉一動了,也不再想知道他的消息,既然放手就徹底放手。
其實她是怕知道了會受不了,若是過去的盧八娘絕不會讓自己這樣軟弱,但現在的盧八娘給自己找了無數個藉口,讓自己繼續生活在虛假的無知中,這樣也許還會留有一些幻想。
不管怎麼樣,青山城快要到了,那裡有盧八孃的城堡,自從她來到這個世上就打算營造的城堡,能讓她逃離一切保護自己的城堡,也是她心靈上最後的家園。
盧八娘帶着三個兒子很快到了青山城,捷兒一定要先陪着母妃上島住幾天再去書院,順兒更不必說,他帶來了他的蟲子他的狗他的種種亂七八糟的東西,當然他的師傅夥伴們也都隨行,一行人乘船上了盧八娘在鹿島上的城堡。
鹿島得名的原由是形狀頗似一頭臥着的鹿,是盧八娘個人的領地。鹽城初建時她就在沿海各島中將它精心挑選出來:小島離大陸的距離不遠不近,植被豐富,有着充足的淡水資源,島的一側聳立着一座小山,山腳下就是可以停泊大船的良港。
總之,如果說青山城是盧八孃的根基,鹿島就是家園中最核心的部分,有些類似本時代的塢堡,浩瀚的大海比塢堡的牆壁更能將侵入者攔在外面,島上儲存着大量的各類物資,並有武裝好的船隊。在這裡她可以遠離她不想面對的一切,也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不過鹿島雖然是盧八娘曾經最爲想往的伊甸園,但其實她是第一次過來。過去的她在人間生活得很好,並不需要。
淮北王妃到來的消息早已經傳了過來,陳春暄帶着管事們早在岸邊等侯,他四年前辭了冶金部部長的官職到了這裡,爲盧八娘修建城堡,現在是這裡的大管家,他帶了些深意地說:“沒想到王妃你能這樣早來到鹿島。”
“是啊,”盧八娘也嘆道:“我自己也沒想到。”
四年前青山城吳郡和義郡情況穩定,盧八娘手中也有了多餘的資金,她便開始了鹿島的建設,對外的說法是建立一個海上的週轉站和海軍的練兵地,當然鹿島確實也涵蓋這個功能,她陸續從淮北吳郡招了些忠誠的手下去島上。
陳春暄不知怎麼看出了鹿島的重要性,幾次上門拜見盧八娘堅決要去鹿島,當時盧八娘還笑着反對道:“我擔心你的才能在那裡會被浪費。”
“只要王妃不是嫌棄我,就讓我去鹿島吧。我年青時四處飄泊,倒也學了些本事在身,除了會開礦,還會建房子造船等好多事情,”陳春暄看着盧八娘鄭重地答道:“而且只有我才能真正明白王妃的想法,我會好好地爲王妃建成王妃想要的鹿島。”
正是他最後一句話打動了盧八娘,將鹿島的所有建築工程都交給了他,而且在這幾年的磨合中,盧八娘發現陳春暄特別能夠接受她與衆不同的新奇思想,所以纔有這個酷似歐洲中世紀的城堡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