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一出去,盧八娘隨即站了起來,走到旁邊的案几上將幾張帖子拿過來放在司馬十七郎面前,人卻坐到了另一面,“早上就要與你說這幾張帖子的事,卻沒來得及。別的倒罷了,盧七娘成親,我們一定要去的,還要準備些添妝。”
盧八娘自己去拿帖子,爲的就是不坐在自己旁邊,瞭解盧八孃的司馬十七郎心知肚明,但如今的他卻不能如以前一般伸手將夫人拉到懷裡,他清晰地明瞭夫人對他態度的轉變化。
今晚,世子帶着幾個小輩到偏殿用餐,又叫了姬人歌舞陪酒,自己雖然沒跟着胡鬧,可是也沒拒絕姬人在身邊斟酒佈菜,現在身上一定又有了味道,夫人的鼻子也不知怎麼那麼靈。他也想過先回去洗浴再過來,但那樣,內院肯定又要下匙了,自己根本進不來。
奇怪地是,不過是兩天沒住在內院,現在竟覺得有些不自在了,是因爲夫人的態度?還是因爲用品換了的原故?他聽夫人說起盧府嫁女的事,馬上說:“岳家的事,自然要去。”
“添妝嘛,我已經擬了個單子,縣公看看。”盧八娘又遞一張單子過來。
司馬十七郎看了,倒沒說別的,只是又提筆寫上了兩樣貴重的東西,笑着說:“畢竟是岳家,禮還是再厚一些爲好,明天就讓平安辦吧。再有將表叔儀程也準備出來,也要豐厚。”
給盧七娘加了添妝,他這是變相討自己喜歡,盧八娘也不點破,低聲應了,又說起家裡的幾件雜事,司馬十七郎自然都聽夫人的。
事情說畢,盧八娘便站起來說:“縣公,內院要下匙了,你還是趕緊回去吧。”
“夫人,別讓我走了,我說過有嫡子後再納妾的。”
“我知道縣公是爲了我好,”盧八娘話語溫和,神態卻很堅決,“可我身子一直不大舒服,剛剛又聞了些味道,腹中正翻騰着。縣公還是趕緊出去吧。”她已經拿着帕子掩着自己的口鼻了。
“你信嗎?今天我連姬人的手都沒碰!”司馬十七郎惱了,他已經退了這麼多步,可娘子就是不明白,大家身邊都有姬人陪着,難道他能獨自一人坐在一旁嗎?
“我信,而且我也理解,大家都這樣,算不得什麼。”盧八娘真心理解,哪裡都有應酬,太特別了並不好,“只是我的怪癖,實在沒辦法。”
“縣公,你我夫妻,總要共渡一生,今早我說的話都是金玉良言,一心爲縣公打算,請你好好想一想,一定能想通。我最怕的就是因爲這些日常小事而心生嫌隙,甚至成了陌路。正因爲我想與你長相守,纔要將你推出去,我是爲了我們兩人好!”
其實司馬十七郎今天陪着客人時也有幾次分神想到了盧八孃的話。他並不是個粗心的人,最近二人在一起時,盧八孃的變化他不是沒感到,彷彿又回到了新婚的時候,她躲着自己,不願意與自己肌膚相接。
夫人是這樣的高貴美麗,讓他如此心儀,卻有着無法改變的怪癖,這真是無可奈何,令他無比地痛苦。
如果他硬是勉強留下來,也不是不行,恐怕就如夫人所說,夫妻間慢慢產生嫌隙,反而不美。看着盧八娘平靜的面容,司馬十七郎覺得他要再好好想一想了。
司馬十七郎走出了內院後,盧八娘就讓人下了匙,她靠在榻上也陷入了沉思。十七郎離開的背影有些蕭索,讓她心中也有些黯然。可是,這是無可奈何的,上千年的代溝,哪裡能用幾句話抹平,從最初她準備嫁人,也沒有與哪一個男人相親相愛的打算,司馬十七郎是她選來共同謀富貴的,而不是長相廝守的。
各種的幸運讓他們在新婚時過了半年無比快樂的時光,作爲有血有肉的人,盧八娘怎麼能不眷戀呢?可是不理智地挽留不可能挽留住的東西,只能讓他們間的真情在無數的衝突中慢慢消磨掉,這種結果最糟。
盧八娘不想成爲一個如前世母親那樣的怨婦,她驕傲,她自信,她自強,在同司馬十七郎的關係中,她已經無法再退讓了。當斷不斷,必受其亂,盧八娘能夠狠下心來對別人,更能狠下心來對自己。
說到底,走到如今這一步,也是她預料到的,她也清楚自己應該如何向下走。
當然,她最初的計劃也有需要調整的地方。
原本,盧八娘認爲自己一定不會適應與一個男人長期在一起生活,爲了彌補上一世的缺憾,她只是想嘗試一下,但現在,她不得不承認,這種生活其實很好。
不提她的失眠症有了根本的好轉,也不提她的潔癖明顯減輕,只說牀第之歡,遠不同她原來所認爲的那樣骯髒下流。“食色,欲也。”確實就如吃飯一般,是人的本能,所有人都要吃飯,都喜歡美食,同理,所有人也都需要這種事,也都愛美色。到了盧八娘這裡,她只想加上了個註解,男女平等。
如果司馬十七郎真的納妾了,他們不在一起後,身體健康成熟的她確實會有需求的。這兩天司馬十七郎在想辦法治她的怪癖時,她也正視了這個問題。由最初認識到這一點時還要忍不住有點面紅耳赤,到後來完全冷靜面對,盧八娘覺得作爲一個經過現代思想洗禮的女性,她應該坦然地面對這個問題。
司馬十七郎當然會有美人相伴,而自己獨守寂寞空房?不,盧八娘要享受人生,自然不會委曲自己。
養面首?或找情人?盧八娘想到這裡,心裡馬上犯了噁心,好不容易適應了司馬十七郎,重新按受另外一個男人,她真心受不了。當然她根本不是道德高尚的人,只因爲心理問題。
盧八娘還通過這件事重新認識了自己的潔癖,雖然肯定是好多了,但也沒達到她曾經期望的那樣好。她明白了從江府出來的那個晚上,只是因爲闖進馬車的那個酒鬼是司馬十七郎,自己才能在一定的範圍內忍受。就像她能容忍桃花的一些小毛病一樣,她現在對司馬十七郎有很高的容忍度,若是別人,肯定不成。總之,她並沒有成爲正常人。
想起前朝的賈后,公然把美男擄進宮裡,還有有名的山陰公主,直接向自己的皇帝弟弟要面首,還有無數的貴婦們偷情、養情夫,盧八娘真是各種羨慕嫉妒恨,但她絕對學不了這些人。
不過,如果她的潔癖完全好了,她也會變?
既然是將來的事,盧八娘並不心急,可以暫時先將這個問題束之高閣,順其自然。眼下處理好與司馬十七郎的關係是最重要的。
司馬十七郎怏怏地回了前院書房,被妻子拒絕了的丈夫,心情肯定好不了。可是想到盧八娘憔悴的臉,他又不忍怪罪,夫人一定比自己還要傷心,有怪癖的畢竟是她。
司馬十七郎真心喜歡夫人,心疼夫人,也不想與夫人分開,所以他曾想要在夫人的怪癖好了後再納妾,可被拒絕了又被趕出了內院,他慢慢冷靜下來,盧八娘說的很有道理。
眼下兩人已經有了不合諧,司馬十七郎潛意識裡並不想揭開,他想就這樣混下去,可夫人卻無法再忍下去了,她不僅是爲了她自己的怪癖不再發作,也是想將他們良好的關係保持在原來的美好中,以後兩人間只商談正事,私下裡不再接觸,互相尊重,友好而客氣。
這其實是很符合時代的規範的,就是司馬十七郎也贊同,妻子正應該是這樣的存在,可是過去的時光卻給了他另一種的感受,盧八娘是他的第一個女人,迄今爲止也是唯一一個,她不只是他的妻子,也是他關於女性認識的一切,與她在一起時的甜蜜令他刻骨銘心,難以捨棄。
可快樂是建立在單純的條件下,那時的司馬十七郎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人,他沒有那麼多的事情,除了練武讀書,就是與夫人廝守在一起。他封了縣公後,情況馬上不同了,總有很多的人要應酬,而醇酒美人確實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司馬十七郎每晚都要回家的習慣,根本不符合世情。
爲了夫人的怪癖,他已經讓步了很多,不可能再一步步讓下去,那他還要不要臉面了?而且外面的美人是如此的多姿多彩,他也有些動心。
以前在池師傅的教育下,司馬十七郎還有着很多樸素的思想,可他的同僚們都是世家勳貴的子弟,他們可不這樣想,他們帶着他到花樓裡喝花酒,在路邊與美女們調笑,讓姬人們輕歌曼舞相伴,使他的思想立刻受到了顛覆性的改變。尋歡作樂是人的本能,他無法不被吸引。
他的朋友們家裡都有嬌妻美妾,就是鬧出點如荀夫人般的風波來,也都無傷大雅,唯有盧八娘例外,司馬十七郎的心裡自然不滿,也暗自報怨過,就在他剛剛對夫人表達心裡的不平時,夫人就決絕地要與自己分開。
司馬十七郎反覆地思考後,終於認識到這樣是最好的,盧八娘深思熟慮的提/議當然考慮到了十七郎的接受程度。司馬十七郎如果不接受,他在外面有一天忍不住收了人,兩人就要鬧僵了,而且他還面臨着自己毀諾的問題,雖然是對着妻子,但他也不願做個言而無信之人。
可司馬十七郎還是想要嫡子,若是再拖延些日子,娘子就會有了身孕吧,但那要多久,他是否還能忍得下去?那天從江府離開時,那狼狽的樣子自己再也不想出現了。作爲縣公,他不可能不置姬妾,這是遲早的事。既然夫人提出來給自己納妾、買姬人,那麼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