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旭兒被送了回來,抱着他進來的桃花早急出了滿頭的汗,“小郎君的脾氣也太大了,怎麼也不肯吃我的奶,再換了一個人也不行,硬是餓了一頓睡着了。”
盧八娘急切將兒子接到懷裡,着實心疼,見他眼睛果然哭得有點腫,現在倒是沉睡着,便捨不得放下來。大約兒子也能感到熟悉的味道,很快就醒了,哭了兩聲就急切地吃起了奶,已經冒出來的小門牙咬得盧八娘不止心疼了,身上也疼得緊。可她寧願自己疼,也捨不得打斷兒子。
吃過奶,盧八娘又親自給他換了尿布,這還是她第一次換尿布,平時都是嫌髒由寧姑姑幾個換好了,再將收拾乾淨的小兒交給她。可今天,心裡倒底有了不同,如果皇上多幾分狠勁兒,自己就再也見不到兒子了。
盧八娘抱着兒子越想越後怕,以往大風大浪地不知闖過多少,從沒後怕過,可今天明明順利非常,但只想到若是一着不慎,兒子就成了孤兒,雖然桃花等人會忠心不貳,但想到旭兒從此就沒了最關心的爹孃,她的心還是要碎了。
縱然做了不少的準備,臨時的營帳依然簡陋,盧八娘並不放在心上,她帶着兒子在一起玩笑,感覺比什麼時候都開心。
這一夜司馬十七郎沒有過來,盧八娘聽人說,他差不多一直在接待禁衛軍他原來手下的軍官兵勇,有些人不敢在白天過來,只能趁夜前來拜見。而司馬十七郎哪怕只是普通官兵,也熱情招待他們,鼓動他們帶着家眷子弟前來投奔。
從漢末以來,幾乎持續了上百年的動亂,全國人口十不存一,有的地方甚至荒野萬里,渺無人煙。現在人口是最重要的資源之一,尤其是司馬十七郎要北上,能多帶一些人總是好的。
盧八娘待兒子睡後也忙碌起來,老皇帝死後,她就已經將大部分的生意停了下來,並儲備了一些錢糧,招募了些護衛,現在是將這些人調過來的時候了,還有在吳郡的丁桂、益州的吳璉等人也不必再留在原處了。把所有的力量集中到一起,才能在淮北打下一片天地來。
北伐大計,想來在京城也激起了巨大的波瀾,司馬十七郎臨時建立的營地車水馬龍。朱御史親自帶了全族人及部曲加入了剛剛命名的淮北軍,此外靳家、荊家也都派了人加入,送財務勞軍的人也不少。
這時就看出司馬十七郎的威望和人緣了,京城裡更有許多的人三五成羣,帶着成車的物資,又自備了僕役酒席來爲他送別,目前他們的駐地簡直成了十里長亭。司馬十七郎只是每處說上幾句話,喝上一杯酒就忙得不得了。
來送盧八孃的人倒也有,只是要少得多。如今盧家人都在塢堡裡守孝,應該還不知道這消息。只有魯王妃、陸家的姑姑、盧七娘和幾個常來往的貴婦令人送些錦帛,至於寧太后、盧九娘等人根本沒有任何的表示。
盧八娘也並不放在心上,她平素很少以真心待人,收不到真心亦是應該。奇怪的是女眷中送來資財物最多的卻是湖陽郡主,除了些日常用品,還有十袋絲綿。盧八娘接她進來,見她坐下來摸了摸旭兒的小臉說:“我過去在江州時,那裡絲業極興旺,產得好絲綿,便帶回來一些。你們此去北地,天氣比京城要寒冷得多,給侄兒做幾件綿袍用吧。”
這個時代沒有棉花,所以還沒有“棉”字,故稱綿袍,因冬季的衣物裡面是以絲綿充絮。絲綿是用織絲綢剩下蠶繭表面的浮絲做原料精煉所得,上好的叫絲綿,差些的叫絲絮,其實就是前世蠶絲被的成分,綿軟如雲,保暖性很好,算得上很高檔很貴重的東西。
湖陽郡主不過是個女眷,並沒有生財之道,當年齊王妃爲了顯示賢良,也沒法給親生女太多的嫁妝,再參考齊王府的孩子實在太多,所以她的財產在宗室的郡主中算少的,拿出這些東西就不太容易。尤其是她目前的境況並不算好。
隨着齊王在老皇帝心中的地位越來越下降,齊王的女兒的行情自然也跟着一路向下。最近兩年,皇位更替,齊王徹底沒有了利用價值,楊太常對湖陽郡主也越來越差。作踐宗室女,廢嫡寵妾倒是不敢,但是臉早就變了,朝堂上與崔氏疏遠,府中也另置了若干美妾,湖陽郡主再要強,也是無奈。
對於湖陽郡主,盧八娘與她一向維持着必要的客氣和尊重,年節時不過禮尚往來而已,她也覺得這樣已經儘夠了。現在見了超出預期的送別禮物,心中不是沒有觸動,京城裡大部分這都認爲司馬十七郎和自己從此以後永無歸期,這時有所表示的人,就是雪中送炭。
其實湖陽郡主與司馬十七郎是姐弟,一個父親的孩子,親密是正常的,但是齊王府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太多了,大家生活在一個府裡,爭奪着各種生活資源,不用說親熱,有感情的都很少。
司馬十七郎發達後,攀附他的兄弟多起來,靠着他謀個官職或者弄點錢財,但他賦閒後大多數關係又遠了。這次北伐,毅然決然跟着他走的第一個還是司馬十郎,已經帶着妻子兒女住進了大營,其餘還有一個兄弟也跟過來,再有表達出善意的也就是湖陽郡主了。
“多謝姐姐了,”盧八娘讓人送上茶,陪着她說話,不忘了吩咐,“姐姐到了,請王爺過來。”
司馬十七郎很快進了帳中,見湖陽郡主來送他,十分地感動,“難爲姐姐還想着我。”自從他沒了權勢,齊王府就把他當成分出去的兒子,不聞不問的,這次他領旨北上,也沒有得到父王的一點祝福。
“其實父王母妃也是惦記着你的。”湖陽郡主替齊王夫妻遮掩道,她來之前自然去過齊王府,父王在聽戲,根本沒有見她,母妃說什麼也不同意拿出些財物送給十七郎,她現在連賢惠也不願意裝了。至於世子,他根本不敢做主,所以湖陽郡主只得想辦法蒐羅了十副舊鎧甲,又從嫁妝裡拿出一百匹最差的麻布,“鎧甲是父王賜下的,你此去北地打仗正用得着。麻布是母妃賞的,給將士們穿着倒也耐磨。”
湖陽郡主說完後自己都有些不信,但她是嫡長女,總要爲父王母妃遮掩一二,否則弟弟北上覆國,父王母妃一點東西也不拿出來,說出去大家都丟面子。眼下齊王府的面子不能再丟下去了,不說家裡的兄弟們只能窩在府中,就是出嫁女的日子也不好過呀!
前幾天嫁到陸家的十一妹找她哭訴了一番,原本十一妹是庶妹中嫁得最好的,甚至不遜於自己這個嫡長姐,當初還是十七弟幫忙定的親。可是現在陸家飛上枝頭,陸六郎也抖了起來,有一次竟然在姬妾面前不給十一妹臉面。
身爲長女的湖陽郡主只得負擔起齊王府的顏面問題,不管怎麼樣,大家族的人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她是真心希望十七弟能有出路,將來幫到齊王一系的人。
司馬十七郎向着京城的方向行了一禮,“謝父王母妃的賞賜!”然後關切地問:“父王母妃還好?”
原本以爲到手的皇位飛了,哪裡還能好?父王整日除了怨懟就是淫樂,母妃則心灰意冷,什麼都不願意管了,只是死死地把着府裡的財帛,這讓湖陽郡主怎麼說,她只能笑道:“他們都好,家裡有世子和那麼多兄弟們照料,你就放心北上吧。”
“原本應該給父王母妃行禮辭行再北上,可是我已經發下了誓言,所以只能請姐姐幫忙,替我向父王母妃說明了。”司馬十七郎在惆悵中又帶了些堅決果毅之色,“此番北上,我定不墮司馬氏的名望,盡心報效皇祖父的賞識,報答父王母妃的養育之恩!”
該說的已經都說了,湖陽郡主便笑着說:“我知道你們這些天忙得很,也就不多坐了,現在回京還能來得及進城。”說着讓人到前面傳話,讓陪着她一起過來的司馬十三郎一同回去。
不比司馬十七郎還要被親情迷住眼睛,盧八娘卻明白得很,論感情湖陽郡主未必對司馬十七郎有多少姐弟之情,但是她卻非常明事理,做事也周全,所謂齊王府賞的東西,說不好就是她自己湊出來的。今天又親自來送別他們,湖陽郡主的這個情盧八娘領了。聽她辭行,也不虛留,將旭兒放在桃花的懷裡,與司馬十七郎一同送她出去。
盧八孃的帳篷在營地正中,就在他們向外走時,聽到前面傳來陣陣吵鬧。這些日子送行的人不少,尤其是軍中人士最多,所以常有喧譁之聲,大家也不以爲意,沒想到早有兩個小校奔過來報,“齊王府的十三郡公在酒席上說淮北王的壞話,又說北伐此去一定有去無回,被朱御史的兒子們和不少人圍着打了,我們怎麼拉也拉不開。”
“十三弟就是個有嘴無心的,十七你趕緊去看看,別讓軍中的老粗們傷了他!”湖陽郡主急了,她本不想帶十三弟來的,可他一定要跟着。剛剛分開時還囑咐他少說話,沒想到這一會兒的時間就惹出禍來,現在母妃的支柱就是他們兄弟了,容不得一絲一毫的差錯。
司馬十七郎的臉色雖然不好,但還是急忙走了過去,將人喝住,把十三郎救了出來,可是被十幾個人圍在一起打了,沒有傷是不可能的,最起碼盧八娘是認不出躺在地上一身狼狽的人是司馬十三郎。最令人觸目驚心地是,他的一條腿彎曲成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應該是骨折了,而那張最喜歡出口傷人的嘴腫得不成樣子,根本說不出話來,只能發出一陣陣含混不堪的嘶叫。
湖陽郡主馬上跟了過去,看着司馬十三弟馬上掉下眼淚,撲了上去不停地說:“這可怎麼好?這可怎麼好?”
司馬十七郎黑着臉叫人將十三郎擡到了一間帳篷裡,營地裡簡陋異常,連牀榻都沒有,只能放在鋪在地表面的氈墊上。過了一會兒有人將軍醫找來,大家便移到了帳外等軍醫看病。
半晌軍醫才走了出來說:“掉了幾隻牙,還有幾處外傷,都不打緊,只是一條腿折了,已經綁了木板,需臥牀半年纔可以起來行走。”
“將來會不會留下殘疾?”湖陽郡主焦急地問。
“如果養好了,還能行走,只是有些不便利,若是養不好……”軍醫說到這裡便止住了話,受了傷的人他見得多了,哪裡能保證都活過來呢?
“那現在回京城可以嗎?”
“最好留在這裡養着,不要移動。”軍醫說:“若是一定要回京,就再找醫生看看,折了的骨頭是不是在路上移了位置,如果位置移了,還要重新接骨。”
湖陽郡主沉思了一會兒,下了決心,“我還是趕緊帶着十三弟回去吧,留在這裡,總不是辦法。”
這個營地本也是臨時建的,幾天後就會拆掉,而且司馬十三郎犯了衆怒,留在這裡還要特別照看免得軍中的人把他殺了,所以司馬十七郎點頭贊成,馬上讓人幫着把十三郎擡到了車上,又讓人拿了些傷藥,送湖陽郡主姐弟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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