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八娘猜到了司馬十七郎的思路,這個時代所有的男人差不多都會這樣想:敬重嫡妻之餘,挑些美貌的姬妾服侍自己,是男人應有的權利和享受。與其讓他暗自腹誹,還不如干脆挑明呢,“我不想委屈你,你本就應該享受美妾環繞的生活,不能因爲我而受苦。”
雖然享受眼前的時光,但盧八娘更清楚地知道不可能將這一刻保持下去,而她最不想的就是再經歷一次今天的事情了。在最美好的時刻,將他們的一切終斷,在內心中保留完美的記憶,就是司馬十七郎也會對這一刻永生難忘,這是盧八娘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在司馬十七郎開口之前,她搶先說:“我不是善妒,是天生就有的怪癖,若是再有今天的事情發生,我恐怕就活不了了。你若是真心對我好,只要給我留着正妻的位置,再把兒子交給我養。”
司馬十七郎心裡原本的不滿意馬上就消散了,反而歎服着盧八孃的賢良,她確不是善妒的人,也答應過給自己納崔氏女爲妾,又說準備了美貌的侍女,因爲怪癖纔會這樣。
“不行,我現在不能與你分開,”司馬十七郎是有理由的,“我要嫡子。”
嫡子,是不會有的,於是盧八娘委婉地勸道:“其實不管嫡子庶子都是你的兒子,我都會一視同仁。”
“那怎麼能一樣?”司馬十七郎震驚了,“嫡子才能繼承家業,將來我所有的家業都要傳給你生的兒子,至於庶子,最多討個封賞罷了。”
可是你不也是庶子嗎?你想要的東西也不比嫡子少啊!盧八娘雖然沒說出來,但司馬十七郎還是感覺到了,他解釋說:“我是想能封王,但只能自己去爭取。你想,父王若是繼承大統,皇位不是還要傳給世子嗎!我怎麼也不可能的。”
這個時代人們對嫡長的重視非同一般,前朝立國沒多久就出現各種混亂,根源是皇帝的嫡長子是個傻子,可就是因爲他的嫡長身份,他的父王和母后依舊立他做太子,後來還繼承了大統。他的智力根本不能管理國家,可就是這樣,依然在位很多年,並受到很多人的擁戴,由此可見嫡長的地位有多麼不同一般。
一直以來,司馬十七郎的最高目標就是封王,對此盧八娘從沒有說過什麼,現在連個侍衛都沒有封上,說再多有什麼用?聽了他這樣想,倒讓盧八娘有些沮喪,“其實皇家庶子繼承大統的比比皆是。”
“那都是特別的情況,比如現在皇祖父沒了嫡子,只能以庶子繼承皇位。至於父王,他若登基後斷不會亂了嫡庶,父王敬重母妃,又有嫡子。”司馬十七郎說:“而且只有謹守禮制,才能真正做到修齊治平。”
沒想到身爲庶子的司馬十七郎竟然這樣看重嫡庶之別,主流的思想就是如此,而且他最介意的正是他所沒有的,細想也可以理解。盧八娘繞了圈子說:“可是如果我不能生怎麼辦?有很多女人都不能生的。”
“那怎麼可能?你一定會生兒子!”
盧八娘不知道自己怎麼給了司馬十七郎這樣強的信心,可她確實沒法反駁說自己肯定不會生,就斬釘截鐵道:“你若納妾後,我們就不同牀了。如果這時我還沒有兒子,就在庶子裡挑一個算我生的。
司馬十七郎想了一會兒說:“生下嫡子後我再納妾。”
其實,盧八娘也不是一點也不眷戀眼下的溫情,即便她並不相信。但她也並不想白白浪費掉司馬十七郎的時間,那樣也是在浪費她的時間。再說近距離相處久了,容易產生矛盾,到時候兩人有了嫌隙,還不如早些分開。她賢良地說:“你就給我一年的時間吧,如果生不了兒子,你就趕緊納妾。”
“三年,三年你一定能生兒子的!”
“好吧,不過你若是改主意了只管告訴我就好,不必守什麼三年之約。”
司馬十七郎聽了盧八孃的話終於疑惑起來,便問:“你怎麼會覺得自己不能生兒子似的?”
適合的回答盧八娘早就準備好了,“我的九姑姑,就是嫁到溫家長房的,一直沒生兒子,還不讓九姑父納妾,我回京後聽到很多人在背後議論她就想,我可不能像她一樣善妒。再說不管誰生的兒子,都是郎君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兒子。”
本時代婚姻很穩固,正妻的地位也很高,妒婦就多,盧九姑嫁到溫家是低嫁,自然有實力不讓丈夫納妾。目前,盧八娘嫁給司馬十七郎也是低嫁,若是她堅決反對司馬十七郎納妾,也差不多能成功。
“我真是三生有幸才娶到娘子啊!”司馬十七郎感慨地說。
然後他又想到,盧氏女有無子的,娘子萬一真生不了兒子可怎麼辦?生兒子可是一件大事,特別是嫡子,千萬不能輕視,他馬上有了主意。
沒有幾天端午節就到了,這一天京城的活動一向豐富多彩,對於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來說,這兩個沒有身份和地位的人不夠資格參加皇家的飲宴。同時,府裡有地位的人都走了,沒人管,他們很自由。
盧八娘在身上佩了五彩香包,一大早被司馬十七郎拉到城外採蒿草,這種在節日的時候順應風俗的行爲,她原本是不肯做的,今天嘗試起來倒也很好玩。司馬十七郎對路線很熟悉,順路還帶着她在城外的一家小道觀歇了腳。道觀裡的道士殷切地招呼他們。
盧八娘略坐了坐,並不肯喝道士們端上來的茶,在大殿裡裡轉了一圈,見殿堂並不甚雄偉高大,神像也只一般,便轉到殿後看幾塊漢碑。
司馬十七郎見盧八娘出去了,起身向知觀拱手問道:“還請知觀爲我解惑,我與娘子子孫緣如何?”
原來這間道觀名爲七善觀,知觀是小有名氣的相士,司馬十七郎前兩天就讓平安帶了厚禮約定給娘子看相。娘子出去了,他恰好可以詳細詢問一番。
知觀已過了古稀,一臉的皺紋,滿頭的白髮,精神卻還矍爍,笑着說:“郎君是大富大貴的命,究其根源來自娘子,娘子也是大富大貴的命,究其根源又來自子孫,郎君與娘子定然子孫繁茂,福壽無量,福壽無量!”
子孫繁茂的人能不生兒子嗎?司馬十七郎放了心,然後他又細細地品味着知觀的話,自己和娘子的富貴都來自於子孫?這是說他們的兒子會有出息,起碼比自己和娘子還要強,這可真是好兆頭!
“知觀的話來日應了,我必爲七善觀重修寶殿,建寶塔揚名!”
“那老道便靜待郎君爲我七善觀揚名之時了。”
司馬十七郎神采飛揚、躇躊志滿地離開了道觀,帶着盧八娘繼續遊玩。
盧八娘不曉得這個小插曲,若是知道司馬十七郎竟然聽信了這樣愚蠢的預言,一定會當場拆穿,齊王府十七郎與盧府八娘結親的事,道士們不可能不知道,做這一行的人消息靈通着呢。
試問,盧氏娘子不是大富大貴的命還能是什麼命?司馬十七郎靠娶了盧八娘日子纔好過起來,這誰不曉得?再說,說盧八娘子孫繁茂也就是順口,她看着身子康健,一般人都會以爲好生養。再者新婚小夫妻去問子嗣的事,哪一個不會順口說多子多孫?再誇兩句子孫有出息也不過就是順便的事罷了!
可司馬十七郎卻一直堅信不已,就是很久以後他和盧八娘說起此事時,無論盧八娘怎樣反駁,他都沒改變,因爲事情確實如道士所言,一絲不差。
很快兩人到了江邊看賽龍舟,這不同於採蒿草,京城外哪裡都是一樣可以採到,有沒有地位的差別就很大了。江邊正對着龍舟賽的那片平整寬敞的岸邊,冠蓋雲集,權貴們搭了各色的綵棚,或坐或臥舒適自在。
而他們夫妻站在遠遠的地方,本來還能再向中心一些,可盧八娘怕人多擁擠,被別人撞到,再說人多的地方味道也大,只肯在偏僻的地方遙望。司馬十七郎倒是想再上前看清楚些,但他還是拒絕了娘子提出的讓他一人上前去看的建議,他擔心美貌的娘子一個人留下被登徒子輕薄了去。於是他們只看到幾條船在江面上前進,不用說上面的水手,就是龍舟上的裝飾也看不大清,只能根據顏色分出幾個隊來。
但盧八娘還是會享受的貴女。她讓平安和桃花打開帶來的包袝,將裡面的錦褥鋪在地上,擺上了用油紙包了的糉子和一些小吃,大家在一株枝葉繁茂的大樹下坐下野餐,倒也自在開心。
司馬十七郎吃飽了後指着綵棚最中心各色彩色旌旗飄搖的地方,那裡是宮中和各王府的貴人們遊玩的地方,嘆道:“什麼時候我們也能到那裡看龍舟呢!”
盧八娘看着司馬十七郎豔羨的目光,微微一笑,她曾屬於類似的地方,深知坐在萬衆矚目、聚光燈彙集的主席臺上的人們並不會有心思像如今的他們一樣專心看節目,他們有更需要關注的事。但她只說:“那我就等着郎君帶我去了。”雖然有得就有失,但人羣的中心也同樣是她的選擇。
晚上齊王府擺了家宴,齊王妃白天去了江邊,與朝中的貴婦貴女們周旋並不輕鬆,她現在一臉的疲憊,強打着精神坐在齊王身邊,目光根本沒集中在正在表演的百戲上。世子妃和四郎、十三郎十四郎的娘子依次排在齊王妃一側的下面,盧八娘在成親的婦人中最末的位置,之後是齊王未出嫁的女兒們。
宴席很豐盛,水陸兼備,盧八娘舉箸略嚐了兩樣,她現在對外面的飲食不再完全抗拒,只是因爲中午的糉子吃得有點多,要知道她根本控制不住肚子裡的饞蟲對糉子的喜愛,而且奶孃做的紅豆沙糉子也確實是一絕。
然後她又認真看了一會兒百戲,在父親荒涼的外任上沒有這些節目,而她回盧府時間也實在太短,根本沒機會看到些什麼。而且她若不看百戲,也沒有什麼事情可做。
週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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