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姑姑果然冷靜下來了,然後她說:“已經這個時候,城門早就關了,郡王那裡明天一早就派人去報信吧,別處還是等郡王回來再說。我們幾個好好打起精神來,晚上要排好值夜的,千萬要小心,不能出任何差池!”
“桃花,你帶兩個丫頭悄悄地回正房,就在門外候着,若王妃叫人,便趕緊上前伺候,待我和奶孃親自做點宵夜,再安排好值夜的事就去替你回去。”
“王妃不讓我們進去,我們只在門外守着吧。”桃花答應了,在院門外站了一會兒,她突然有些不放心,悄悄走了進去,側耳聽正房裡一絲聲音都沒有,又從紗簾向內望去,只見盧八娘還保持着剛剛她離開時的姿勢,一動不動地躺着。
桃花又躡手躡腳地走了出來,她有一種感覺,王妃似乎沒有大家這樣的高興,她根本不是像寧姑姑說的那樣,高興得情不自禁才需要靜靜,而是,是一種說不好的感覺。
但是桃花之所以能被盧八娘挑中做爲最信任最倚重的人,就是因爲她從來都不會去想盧八娘是否正確,而是堅信她完全正確,於是,她回到門外一動不動地守着盧八娘。
房裡面的盧八娘完全傻了。從意識到自己懷孕後,她先是以爲孩子掉了,然後又失而復得,幾番轉折下來,她少見的承受不住感情上的大起大落。
當初她怎麼摔下來的,盧八娘自己也說不大清楚,是身體不適,還是驚嚇過度?抑或因爲有不想要孩子的心思?
但她聽到有人大喊“出血了”的時候,以爲孩子沒了,椎心之痛卻是實實在在的,向安老先生求證時的誠惶誠恐也是真實得不能再真實。可是,當她知道孩子沒事的時候,又百感交集,思前想後了。
在盧八孃的人生規劃中,從來沒有生孩子這一項。她寧願千山萬水獨行,卻不願留下牽掛。爲了將來,她會抱養別人的孩子,培養出合適的繼承人。對於這些繼承人,她會善待,會重用,甚至還會考慮將自己的遺產留給他們,但是,在她冷酷的心裡,她與那些孩子們都是合作關係,她對他們好,他們更要對自己好,簡而言之就是投資,然後回報。
即使有了司馬十七郎對她的深情厚意,盧八娘也不曾後悔自己吃了絕育藥,更是沒想好會不會服下安老先生的解藥。但現在突如其來的,她竟然有了身孕,實在是太出乎她的預料,讓她完全無措了。
盧八娘從骨子裡很牴觸留下後代。她寧願做孤魂野鬼,也不想留下後代。這種與全世界都想隔絕開的心思,她自己也很難描述出來,大約別人也都很難理解吧,她本就不是一個正常的人。
但眼下,把孩子弄掉同樣也非她所願,有了剛纔的驚嚇,盧八娘知道自己肯定不會打掉孩子,原因她同樣也說不出來,應該是母□□,沒想到在她的人格中一定還殘存了一點正常的天性。
至於安老先生離開前說的話,她並不以爲然。盧八娘不懂多少醫術,但她來自的地方,打胎是非常平常的事,容易到這裡的人根本不能理解。她如果願意,肯定也能想出辦法。
當然盧八娘是不願意的,那麼她就會生下一個孩子。可她是不想要孩子的啊!
盧八娘就這樣反反覆覆地想着,卻根本得不出一個結論。
天色黑了下來,盧八娘沒有起來洗漱,甚至沒有換下弄髒的外衣,她一直在沉思,但怎麼也想不清什麼,反到有些迷迷糊糊的。大約快到半夜時分,院門外突然傳來嘈雜聲,接着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帶進來一個人,“王妃,我們有孩子了!”
盧八娘被驚醒了,她茫然地看着站在她牀邊的司馬十七郎,隨着他進來的人點燃了屋子裡的燭火,把光明帶了進來。
司馬十七郎一身淺色便裝的前襟已經被汗水浸溼了,一臉的倦容,但他的眼睛,亮得驚人,他又一次地重複,“我們終於有孩子了!”
他怎麼回來了?盧八娘馬上就想通了,安老先生能把自己騙了,那麼他把消息傳出去告訴司馬十七郎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司馬十七郎負責京城的守衛,什麼時候都能自由地出入城門。
“你一定歡喜得傻了,”司馬十七郎坐到了盧八孃的身邊,輕輕地撫着她的肚子,然後他突然發現盧八孃的衣服上沾着泥土,下裳有一絲血跡,“這是怎麼了?”急切地上前查看。
右腿擦傷了一塊皮,浸出些血珠,又因爲夏季羅衫輕薄,就透了出來,想來是摔下來的時候,腿碰到了一塊石頭。
早有人先轉述了安老先生剛剛在院門前扔下的話,“王妃這胎坐得極穩,不用說摔一下,就是摔十下也不會有一點事的。”又有人拿了錦帛和傷藥過來,司馬十七郎替盧八娘將傷口包好。然後他聽寧姑姑講了事情的經過,臉色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沉下來了,“你們竟由着王妃登高?”
幾年仕途升遷,司馬十七郎威嚴日重,他雖然並不管內院的事,但偶爾發一句話,沒有人敢不以爲然的。寧姑姑帶着所有的人已經跪了下來,盧八娘搶先說:“你們都下去吧。”待只剩下司馬十七郎一個人時說:“不關她們的事。”
司馬十七郎早就發現王妃特別護着自己的手下,這時候自然不想惹她不高興,雖然不便再懲罰,但也吩咐道:“這次算了,以後可要特別小心。”然後笑語晏晏地上前抱住她說:“剛剛寧姑姑說備了好幾樣夜宵,王妃不如吃一點兒。”
也不知是夜宵,還是司馬十七郎一身的汗味觸動了盧八孃的脆弱的神經,她終於從懵懂的狀態中清醒過來,然後就猛地嘔了起來,“呃……”
“輕一點兒,別碰了兒子。”司馬十七郎趕緊扶住盧八娘,然後立刻想到自己剛從外面回來,還沒來得及洗漱,意識到盧八娘沒準兒是因爲這個才嘔的,將她輕輕放下趕緊退了幾步“我這就去洗洗,寧姑姑趕緊進來伺候王妃!”後一句話是對外面的人說的。
盧八娘並沒有真的吐出來,她喝了幾口水後又想吃那酸酸的青杏,早有人飛跑去摘來。司馬十七郎洗了澡換了衣服重新出來時,就見到盧八娘正一個接一個地吃着還未成熟的杏子,急切地上前阻攔,“怎麼吃這東西?小心傷了脾胃!”
寧姑姑小心翼翼地說:“有了身子的人就是這樣的,口味都很怪。”
吃了青杏的盧八娘心裡舒服極了,然後覺得自己餓了,“我想吃奶孃做的餛飩。”
很快餛飩送了上來,還有奶孃和寧姑姑商量着準備的幾樣小吃。本是她專門點的吃食,聞到了味道,又突然覺得很討厭,可盧八娘並沒有放下,而是慢慢地向嘴裡送着。
孩子來了,又不可能不要,她只能接受了自己有孩子,也會生下孩子這一事實,那麼注意營養就是必須的。前世雖然沒經歷過,但她還是懂得些常識,要多吃些優質的蛋白,含有各種維生素、礦物質的蔬菜水果,保持心情愉快,以及適當地鍛鍊身體。
然後過上十個月,她就會生下一個孩子,一個有着自己的血緣的孩子。盧八娘歡喜不起來,當然也不是悲傷,她還是糾結。於是便努力將糾結的心思從腦海中趕走,問“皇祖父情況如何?”
盧八娘雖然對宮中的情況瞭解不多,但司馬十七郎一定有內線,他雖然在京外,知道得要比自己多,正好交流一下信息。
“還是不好,暈過去一次,可能是犯過太多次,大家也都適應了。”司馬十七郎並不瞞着她,但卻不肯如平時般地細說,將她的手握得緊一些,“你不必擔心,以後也不必管,好好將養身體,誕下麟兒最重要。”
“哪裡能有事呢?安老先生不是說了這胎是極穩的。”盧八娘笑着說:“你同我說說話吧,我正睡多了。”
“那好,我陪你說會閒話。”司馬十七郎聲音裡透着無限的欣喜,“我收到安老先生的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叫過人來吩咐了案子的事,然後連夜就拉馬出來了,一路上只在換馬的時候歇了一會兒。”
“在馬上我就想,王妃一定歡喜極了吧。現在肯定偷偷笑呢,沒準兒笑得都睡不着覺,盼着我回來陪着你和兒子,我便更急着回來了,我猜的準吧?”
“嗯。”
“我又想我們的兒子能長什麼樣的呢,像我還是像你?其實像誰都行,只是我們要好好教養他,習文習武,治國安邦。將來大了我們給他在士族裡給挑個好媳婦,傳宗接代,子孫綿延。”
關於肚子裡的這個小生命,盧八娘還真沒有想那麼多,她不過是剛剛認可了他的生存權而已。至於男女,那可是隨機的,“你是不是想得太遠了,也許不是兒子是個女兒呢。”
“我覺得一定是兒子!”司馬十七郎非常肯定,過了一會兒,他大約也覺得生男生女都有可能吧,就說:“如果是女兒也沒關係,下一胎生兒子就行了。”但語氣裡多少帶了些遺憾。
盧八娘在心裡冷哼了一下,但此時此地批評重男輕女的封建意識是根本沒有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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