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府的人口太多了,分成了幾個幫派是再自然不過的,其中嫡系無可置疑地成爲最強的一支,然後四個側妃和他們的子女又分成了兩夥,中間夾着幾個姨娘,還有完全不得勢的庶子庶女們。
盧八娘不屬於其中任何一派,她這樣名門嫡女嫁給庶子的情況本就特殊,況她又是與齊王最親密的崔氏對立的盧氏女,根本沒有人與她的立場相同,就是與十七郎關係最好的十郎的妻子十嫂,表面上也不敢與她太親近。於是她孤零零地一個人坐在一處,與周圍一點也不和諧,但又是那樣孤高自許。
司馬十七郎則完全溶入了宴會,他在府裡給大家的印象是個人緣不錯,從不與人爭鋒,又不引人注目,在最不得寵的庶子裡佔一個不起眼的角色。他與幾個庶出的兄弟在一起飲酒,說着龍舟糉子之類的無關緊要的話題。
這時一陣喧鬧把盧八娘和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了,司馬十三郎不知怎麼到了十七郎所在的小圈子裡,身後跟着一個內侍,抱着一罈酒,正高叫着讓司馬十七郎飲酒。十七郎便順從地一杯一杯地喝着,盧八娘看着十七郎大約喝了十幾杯,已經有了不勝之態,擺手不肯再喝,偏十三郎帶着些醉意不依不饒,拎着酒罈要往十七郎嘴裡灌,說的話也越來越不像了,“你生母原本就是我家陪酒的,你怎麼只喝了這幾杯就不行了,再喝再喝,把這壇酒都喝光!”人們都感覺到了危險,原本在周圍的幾個人已經悄悄離開了。
十三郎自從上次遇到自己吃了虧後,就沒有找到機會整治他們,眼下一定是來報仇了。可這樣明顯的惹事能沒有人管嗎?齊王與魯王相比的優勢除了居長外,就是性格寬厚仁愛,而齊王妃的賢良也是遠近聞名的,大廳廣衆之下,斷不會讓十三郎胡作非爲。果然,盧八娘看到王妃身邊的一個內侍過去說了一句什麼,十三郎氣沖沖地離席了。
十七郎這時已經伏在桌子上一動不動,一副完全醉死了過去的樣子。盧八娘向上面看去,齊王正與一個年輕的侍妾說笑,而王妃朦朧地半閉着眼睛,她不動聲色,繼續看着百戲直到宴會結束。
大家一起恭送王爺王妃,然後三三兩兩地各自回了院子。平安扶着司馬十七郎,兩人歪歪斜斜走在前面,盧八娘與桃花緊跟其後。司馬十七郎突然含糊地叫了起來“娘子、娘子!”並向她伸過手來。
盧八娘只有上前與平安一左一右扶住他,司馬十七郎將一隻手搭在她的臂上,用手指在上前輕輕地捏了幾下,垂着的頭像無意間晃過來似的,趁機低聲說:“我沒喝多,一會兒你聽我的。”
雖然司馬十七郎的樣子就是喝多了,可盧八娘卻早知道他是裝的,很明顯司馬十三郎今晚就要爲難他們夫妻,如果十七郎就這樣被暗算了,那他也不能順利活到現在,而且還能把自己娶到手。
桃花也早就發覺了身後有幾個人跟隨,悄悄地告訴了她。
前後左右的人語漸漸模糊了,剛剛還是星星點點的燈光稀落了下來,這時月牙兒也躲到了雲中,平安手中那盞燈發着微弱的光,而且隨着他的走動搖擺不定,更顯得整個花園就如一個黑暗的洞穴,好像要把他們吞進去似的。
突然平安一個踉蹌摔倒了,手中的燈籠也滅了。司馬十七郎猛然失去他的扶持差一點摔了,含混地罵道:“狗奴才,就是我也罷了,還有娘子呢,燈熄了怎麼回去!趕緊去最近的院子借盞燈。” 一邊罵着,還踉踉蹌蹌地上前踹了平安一腳,平安口中稱是,連滾帶爬地跑了。
若是平時,桃花早就跟着嘲笑平安了,可她今天緊緊地扶着盧八娘,一聲不吭。司馬十七郎靠着盧八娘站也站不穩,過了一會兒又說:“我想小解。”
盧八娘忍着笑說:“郎君再忍忍,一會兒平安借來燈我們回院子裡再說吧。”
“不行,我忍不住了,娘子扶着我找個沒人的地方。”
盧八娘只好順着司馬十七郎的力道跟他向路旁走走,轉過一個假山,司馬十七郎又說:“就這裡吧,你帶桃花先去一旁等着。”
話一說完,盧八娘就被司馬十七郎拉着走上一條花木茂盛的小路,她馬上把桃花也拉住了,三個人小心地前行一段,又返到了正路上回了院子。一會兒平安也回來了,笑着說:“我從後面繞過去,看十三郎君正帶着人還在路中央等着,也不知道他還要等多久!”
桃花上前拍了一下平安說:“你那一跤摔得還真像,我都差一點信了!”
平安第一次被桃花表揚了,反倒不知說什麼好,搔搔頭說:“那個燈籠也沒打破,我摔在地上前把它抱在了懷裡,只讓燭火滅了,看我的胳膊都摔破了!”說着,就挽起袖子上桃花看他剛剛摔破的胳膊。
桃花鄙夷地說道:“你可真是守財奴,一個燈籠值什麼!”
“那個燈籠是琉璃的,要值好好幾千錢呢!”
“爲幾千錢就摔破胳膊?”
這時奶孃插話說:“平安,我這裡有傷藥,你趕緊抹上一些。”
司馬十七郎與盧八娘聽着他們拌嘴,互相看着一笑,攜手進了屋子,司馬十七郎臉上早就沒了醉態,嚴肅地對盧八娘說:“今天十三郎帶的人裡面有幾個好手,要是硬拼我們會吃虧的。”
“晚上的事一定會讓他惱羞成怒,明天你出門務必小心。”盧八娘也提醒司馬十七郎。
“母妃平時都拘着十三郎到上書房讀書,所以不要緊。只有逢五逢十他能出來,你再去請安時我一定要陪着你。”
“只要不是母妃的意思就好。”盧八娘聽了後倒放了心,一個十三郎沒什麼,王妃才需要擔心。
“母妃對我是極慈愛的,”司馬十七郎口不對心地說,他明明知道母妃其實很討厭自己,但是那是自己的母親,他哪裡能在自己的妻子面前說母妃的壞話呢?便遮掩着解釋,“可能是因爲我娶了你,十三郎嫉妒了。這一次到避暑山莊,我一定要成功。哪怕當上侍衛,他們也會顧及臉面。”
對於司馬十七郎的掩飾,盧八娘並不點破,時代的主流思想就是如此,嫡母纔是真正的母親,兒子怎麼能說母親的壞話呢。而且公正地說,齊王妃確實是個很寬容的嫡母了,只看齊王府有這麼多的庶子庶女就知道了。
但是齊王妃就是再寬容,對於庶子,她能容忍的也不過是讓他們默默無聞地長大,若是想出人頭地,她這一關可不好過。
不過,若是齊王妃這一關都過不了,也就不必去爭什麼榮華富貴了,所以盧八娘並不十分放在心上。
五月初十,盧八娘來請安還沒有退下時,孟白就來拜訪了。因爲帖子上說明他來拜訪王妃和盧八娘,所以大家退下時她被留在了正殿裡。
孟白給王妃、世子妃行了禮,笑着與盧八娘打了個招呼。然後就對王妃說:“我姑母出京時託我照顧表妹,如今表妹成親一個月了,我想接表妹和表妹夫到家裡住對月,還請王妃同意。”
女兒出嫁一個月後,通常孃家要將女兒與女婿接回家住上一個月,就叫住對月。盧府應該在昨天就接盧八娘回府住對月的,但是一直沒有人來。
但盧八娘和孟白還是商量好將五月九日的時間給盧家留出來,結果不出乎意料,盧府沒有人過來接盧八娘。所以孟白再來就頗能說出道理了。他如今在京城裡的名氣不小,齊王妃怎麼也要給他這個面子。更何況孟白此舉是把盧府的面子踩到了地上,盧氏女沒回孃家住對月,竟要去孟家,這該讓盧相多難堪!
齊王妃最恨的人就是盧相,原本先太子沒了,就應該按長幼順序立齊王爲太子的,可正是盧相等一羣人整天在皇上面前說魯王生母比齊王生母高貴,又英武睿智,堪爲國儲,齊王才一直沒能登上儲位。於是她便對身邊的侍女說:“趕緊將小十七找來。”
十七郎就在殿外,很快就到了。王妃身邊的陳姑姑便笑着說:“十七郎君對娘子真好,竟陪着娘子過來,還在殿外等着娘子一起回去。”
男人這樣圍着女人轉是很沒面子的行爲,可司馬十七郎卻面不改色,他若是什麼時候都要面子,早就死掉了。作爲庶子,差不多的事總要低頭的,因此他嬉笑着對母妃說:“兒子整天也沒事,就出來轉轉。”
司馬十七郎成親後變化確實很大,錦衣華服把他的臉襯托得英姿勃勃,也不知他怎麼長的,與他的那個卑賤的娘一點也不像,倒是與皇上頗爲相似,有着司馬氏深邃俊朗的五官。也不怪十三郎瞧他彆扭,總要找他的麻煩。但十三郎也真是個不爭氣的!罷了,先讓他們去吧,若是不礙什麼她總是大度的,但若是有了不該有的想頭自己的辦法當然有得是,別以爲娶了盧氏女就高貴起來了,想把他打回原形還不容易?
齊王妃心裡這樣想着,口中卻和藹地笑着,“你們小夫妻跟着孟先生去住對月吧,孟先生也算得是盧氏孃家的人了。”
司馬十七郎趕緊說:“母妃說得是,岳父岳母臨走時,也曾對我們說過,要視孟表兄爲親兄長。”
如此,齊王妃就讓他們趕緊回去收拾,又吩咐身邊的人準備禮品,安排出門的車輛等,“你們就不必再過來行禮了,現在就辭行吧。”
司馬十七郎與盧八娘馬上行了禮,又邀了孟白,三人一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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