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花會的早晨,下人們送來要簪在頭上的牡丹花,盧八娘得到的是一朵豔紅的大花。在這裡,紅色牡丹的好壞主要是按顏色的深淺來定的,“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稅。”越是深紅的花,越是珍貴。盧八娘得到了這朵在姐妹中應該是次於七娘的,甚至低於九娘。
一朵花並沒有什麼,盧八娘選了一套與那朵二流牡丹相配的衣服出席賞花會了,她打扮得低調端莊,正是婆婆們喜歡的兒媳的樣子。陸五郎的母親會來賞花,而且她已經從道士那裡得知盧八孃的命格很好,宜家宜室。
至於三夫人,她受到最信任的侍女的提醒後,時常與大夫人在一起說起盧九孃的不妥,不是那種泛泛的嫉妒,而是用一件件的小事說明,九娘由商戶出身的妾室教養,見識實在有限,並不適合嫁到高門。將來她若是嫁到陸家,不得宗婦和婆婆的喜愛,盧家就白白地浪費了一個娘子了。大夫人也從別的渠道聽到了一些九孃的事,這些與她原本的認識就很一致,因此作爲宗婦的她把這一想法告訴了大老爺,然後傳到了盧相的耳中。
雖然對自己的計劃成功很有信心,但盧八娘還是遺憾自己沒法直接影響能夠當家作主的祖父。自己的實力還是不夠,在想見祖父一面都不可能的時候,她只能用這些內宅女人的手段。但將來,決不會這樣了!
盧八娘剛梳妝整齊,四夫人進了屋子,她打開一個絹包,露出一對赤金鑲紅寶石的臂釧來,“八娘,你將這對臂釧戴上吧。”
這對臂釧奢華貴重,由赤金打造,共有九層,螺旋盤繞,表面鏤着幾十種栩栩如生的花卉,上面鑲着近百顆光彩奪目的紅寶石,尤其是兩端鑲在累金絲花托中心的四顆大粒紅寶石,每一顆都有鴿子蛋大小,品質極佳,非常引人注目。
這對臂釧是四夫人的公主娘給她留下的唯一的東西。當時四夫人在逃難的路上出生,公主自身難保,就脫下手上的臂釧做信物,讓忠心耿耿的僕人將四夫人送到了盧家。可以說這是跟隨四夫人一輩子的東西了,也是她視若性命之物。
富貴如盧家,自然有無數的珍寶,當然能拿得出幾樣與這對臂釧相比美的首飾,但也決沒有超出這對臂釧之物。想當初,這對臂釧正是公主最心愛的首飾。其實盧八娘也沒見過幾次這對臂釧,四夫人把它們嚴密地收藏起來,很少拿出來示人,甚至盧八娘從沒看過她佩戴這對臂釧。
四夫人此舉,盧八娘還是非常領情的,她笑了笑說:“母親,不用了,衣服和飾品已經都準備好,現加上這金臂釧並不相配。”
其實,這樣的臂釧差不多能與任何衣物相配,盧八娘豐腴白皙的肌膚也特別適合戴這種繁複厚重的飾物,可她明白這臂釧對四夫人的意義,也不想留下這樣的東西。而且她若想引人注目,不用這臂釧也一樣能做到。
“你這件衣服比九孃的夾金絲雲錦差多了,插的花恐怕也不如她,加上這臂釧就不同了。”四夫人雖然不知道盧相在心裡已經給女兒定了親事,但她再無知也明白這次他們一家回京爲的就是女兒定親成親,而且她也懂得八娘無法與七娘想提並論,但總不能落在九孃的後面。
“我爲什麼要和九娘比呢?”盧八娘說:“我做我自己就行了。”
明明女兒說的不對,可四夫人卻不知如何反駁,她就又說起了這些天她一直在盧八娘面前嘮叨不停的話,“我們這房雖然窮,可也不是置辦不出幾套好衣服,你爲什麼不讓母親給你做件九娘那樣的衣服呢?明明進京前,你還拿了桃花爹養羊賺的十萬錢給我。”
盧八娘嘆了一口氣,不打算再給四夫人講道理,她示意桃花將那絹包繫上塞回四夫人手上,“這臂釧母親自己留着,將來傳給兒孫。”
四夫人果然猶豫了,事實上,她沒早將臂釧拿出來給八娘就是因爲這個原因。她手中唯一像樣的東西就是這對臂釧,她想給女兒,也想給兒子,可偏偏不能拆開分給兩個孩子。昨晚她一夜沒睡好,今天一早才下了決心送到女兒這裡。不是她不愛兒子,兒子畢竟是盧家人,將來自己還能一直照拂着,女兒嫁出去就是別人家的人了,沒有點像樣的東西在婆家會擡不起頭來的。
就在四夫人遲疑的時候,盧八娘已經繞過她走出了屋子,“母親,我與七娘九娘一起先去花園裡了,大伯母讓我們姐妹們帶過府的小娘子們賞花。你也趕緊陪大伯母去前廳吧。”
四夫人應了聲,後悔自己的猶豫,就應該讓八娘戴上這對臂釧再出門的。可八娘已經走了,後悔已經遲了。“這孩子,越大越古怪了。”四夫人搖搖頭,她明顯感到八娘不願意與自己親近,可她卻找不出任何原因。
雖然名爲賞花會,但在露水還沒有乾的時候,來的客人們並沒有進入花園,男女分別在盧家的內外院的廳堂裡坐着閒聊品茶。
盧府的主人、客人們都集中在廳堂裡,整個花園靜謐異常。司馬十七郎躲在靜心閣的樓上,平安在積滿灰塵的竹塌上鋪了一塊帕子,他小心地坐在上面,一動不動。心裡想着的是,千萬不能將身上的錦緞衣服弄髒,這可是他唯一一套能穿得出來的衣服。這衣服已經洗過一次了,若是髒了,再洗上一回,衣料變形會更嚴重,顏色也會掉得更明顯,王府裡發下夏裝前他就沒有能穿出門的衣服了。
等待是難耐的,平安也站在一旁也不敢亂動,原因同司馬十七郎一樣,他也僅有一件還算體面的外衣。但這對主僕怕弄髒衣服的原因卻不同,作爲內侍,平安穿的是比錦緞低幾個檔次的麻衣,這種衣服不怕洗,而且這種未染色的麻衣越洗越白,但他卻有着司馬十七郎不必擔心的煩惱,那就是他必須自己洗衣服,麻衣洗的過程特別費力氣,之後又要曬乾搗軟才能穿。平安當然不願意給自己多添一項勞動,所以他便抱怨道:“盧家富貴,樓裡竟然積了這麼多的灰,怎麼不派人打掃打掃!”
“你知道什麼!”司馬十七郎心裡正煩着,便斥責平安一句,但還是告訴他,“這間靜心閣樓上原來是盧相一個寵姬的住所,已經過世的老夫人最討厭這個寵姬,就想辦法污陷這寵姬與下人有私,最後活活將那寵姬打死了事,死時那寵姬還有着幾個月的身孕。”
“後來,這裡就開始鬧鬼,住在這樓裡的人都說看到一個女人抱着孩子來索命,於是靜心閣就被封死了,也不知是爲什麼,盧家竟然沒拆了重蓋。”司馬十七郎說:“可不是正好讓我們躲在這裡!”
司馬十七郎對於士族人家的任何事情都特別地上心,尤其是頂尖的崔盧兩家,平安知道郎君說的一定是實情,閣內久無人煙,自然有一種陰森森的氣氛,他怕了起來,慢慢向司馬十七郎靠過來,“郎君,不若我們出去找個隱蔽的地方坐坐。”
其實司馬十七郎並沒有被邀請,但他作爲齊王的兒子,厚着臉皮來了也沒什麼,不過他不願意在廳堂裡被人無視,就先進了花園,又覺得只有他一個人在花園裡逛太丟人,於是通過一個前些天買通的下人上了靜心閣。
“花園裡哪有這隱蔽?我們就在這裡等到盧家的娘子們都進來,在高處還能看得清楚,到時候在盧八娘和盧九娘裡面挑一個定下來就行。”司馬十七郎鄙視了一眼平安說:“光天化日的,你怕什麼怕,那個寵姬又不是你害的!”
平安不敢再說什麼,只是又偷偷地向郎君靠近了一點,看郎君一動不動挺直身子坐在塌上,心裡慢慢安靜下來,又說:“我聽說盧家七娘、八娘、九娘三個待嫁的娘子,七娘明豔大方就不必說了,九娘最爲嫵媚動人,盧八娘則略有遜色,聽說相貌只是普通。”
盧七娘是長房嫡女,司馬十七郎根本就不敢去肖想。要是他的計劃對着七娘實施,不管多少人看到,最後的結果一定是他性命難保,盧家根本不會放棄長房嫡女。而盧八娘和盧九娘則有很大可能爭取到。
是個男人就會喜歡長得漂亮的女人,司馬十七郎也不例外,但就是娶了醜妻也不要緊,總可以通過納妾來彌補,所以司馬十七郎說:“相貌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身份、陪嫁。”
“論陪嫁的豐厚,盧九娘要比盧八娘強多了,她的生母出身商戶,爲了進盧家當妾,陪送了差不多半個家當,聽說又只養下這一個女兒,這些錢還不都得給盧九娘。我們以後就有足夠的錢可用了!”
司馬十七郎不吭聲,心裡也在左右搖擺。盧八孃的父親是庶子,但她卻是嫡出,母親原本出身高貴,只不過家勢已經敗落。聽說她的母親的陪嫁還是盧老夫人給的,不過是十萬錢而已,到了盧八娘出嫁,恐怕剩不下多少了。就算盧家再給上一些,她的陪嫁也與盧九娘沒法比。但她總算是嫡女,身份又不同,司馬十七郎又是最在意出身的,真是難以取捨呀!
平安自然知道郎君在想什麼,因爲實在窮怕了,他特別希望郎君娶盧九娘,於是他又說:“其實盧八娘和盧九娘身份上差不多,盧九孃的父親盧三老爺已經是朝中的重臣了,盧八孃的父親不過在偏遠的地方管理州府而已,將來郎君需要岳家幫助的時候,三老爺還能幫一把,四老爺可一點用也沒有。”
平安剛要再說些什麼,司馬十七郎突然轉身向他一記凌厲的眼神,示意他安靜,然後就躡手躡腳地走到了窗前蹲下身,從窗櫺的空隙裡向下看去。
一個三十多歲的美婦人連個下人也沒帶,走到靜心閣樓後面停了下來,將身子藏在一株大樹下,看樣子在等人。
“難道盧家姬妾與人私通?”司馬十七郎心裡想着,“和王府一樣,男人太少,女人太多,這種事情總是難免的。”他聚精會神地看着那婦人,同她一起等着要來的人。
司馬十七郎知道,如果能多掌握盧家的一些隱私,說不定對他想娶盧家的娘子會有幫助的,於是他心裡的急切不比那中年婦人少。
好在,那人沒讓他們多等,很快從花叢中走出來一個十三四歲,梳着雙丫的小丫頭,穿着普普通通的淺綠色粗綢衣服,黑黑瘦瘦,一雙眼睛倒是靈動異常,她走到樹下,壓低了聲音說:“花姨娘,又有什麼新的消息?”
“花姨娘?難道是盧相身邊的愛妾花姨娘?”司馬十七郎對盧家的情況掌握得還不錯,一聽花姨娘就猜出來是哪一個,他屏住氣息,不想放過花姨娘說的每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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