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陽光穿過樹林,將光芒撒向林間,小鳥在琬轉的鳴叫。如果不考慮現在的處境,這還真是一幅美好的畫面。
盧八娘醒來後果然沒有一點美好的感覺,她渾身無力,口乾舌燥,可是還是沒有一點辦法接受帶着浮游生物的水和生肉。最後桃花折了幾枝帶着露水的花枝,她勉強接過來潤了潤脣。
司馬十七郎見狀,馬上讓大家用大葉子採集樹葉花瓣上的露水,湊到了一起,喂着盧八娘喝了。
盧八娘看着司馬十七郎,心裡的感動更深了些。從昨天起到現在,他一直對自己很好,沒有嫌棄自己是個拖累,差不多與桃花一樣對她好了。要知道盡管他們成親也算很久了,司馬十七郎的地位在她的心裡從來沒有超過桃花,有了今天才勉強持平。
她擡手示意司馬十七郎坐在她的身邊,鄭重地說“我知道一些在密林裡求生的秘法,好好運用大家就能走出去。”
司馬十七郎一直在爲這個問題發愁,他並沒有與盧八娘商量,是因爲他根本沒有想到盧八娘能懂得。聽到盧八娘這樣說,他怔了怔問:“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孟家的家學。”盧八娘簡捷地回答後便說:“沒有太陽的時候可以根據樹幹的年輪、樹冠的形態等辯別南北方向;在山裡時儘量在沿着縱向的山樑山脊行走;河流一般是從西向東方向流的,而且沿着小溪走是找到出山路徑的最好辦法;吃的東西一定要小心,色彩鮮豔的蘑菇不能採;飲水時如果有雨水,先選擇雨水,其次是從岩石中流出的水……”
盧八娘盡力回想,把自己知道的野外生存技能統統講了出來,卻忘記了求生的前題,那就是要有頑強的求生願望,才能生存下來。她不是不想告訴大家,而是她從來沒弄清這個道理,所以在看書時也就略了過去,並沒有把這樣的一句話放在心上。其實,在艱難的情況下能夠逃生下來的人,無一不把堅強的求生意志做爲能夠成功的必要條件。
但好在司馬十七郎和他率領的這些人都有着強烈的求生慾望,他們並不需要別人提醒。
司馬十七郎越聽眼光越明亮,他沒想到夫人能懂得這麼多,“太好了,我們一定能回去了!”
“是你們能回去了。”盧八娘微笑着說:“我已經想好了,我就留在這裡。”
“你胡說什麼,自然我們一起走出去!”
“我是不是胡說你當然知道。”盧八娘還是微笑着,“我是你們的拖累,有我,你和桃花會累死的,你替我把桃花帶出去吧。如果桃花爹沒了,你就替桃花選個好夫婿嫁出去。至於我孃家父母和弟弟,也不用特別關照,只要不挨凍受餓被人欺負就行。”
在叢林間逃生,就是一個人都很吃力,再加上她這個重負,實在是太難了。尤其是這個時代有男女大防的限制,她只能由司馬十七郎和桃花揹着。茂密的樹林中就是想做個擡椅也不成。盧八娘理智地補充了一句,“你知道,我什麼也吃不下,很快就會餓死,根本撐不到走出去那天。”
“我們一定很快就出去了!”司馬十七郎握着她的手笑着說:“那時候,就會有你想要的一切,我會帶着你出去的。”
“哪會那樣容易,不要騙我和騙自己。”當時襲擊他們的人有數百,這些人正在追蹤他們,所以大家根本沒有那麼容易走出去。盧八娘還是笑着,但卻非常堅決地說:“讓我留下是最明智的決定,你帶着大家走吧。”
“我陪着夫人留在這裡。”桃花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靜靜地坐在盧八孃的身邊。
“桃花,你聽我的,出去找你爹。”盧八娘神情嚴肅,“你早說過一輩子都聽我的!”
“不,我陪夫人。”桃花第一次違背盧八孃的意願,但她自己並沒有注意到,很自然地面向司馬十七郎說:“郡公,你帶大家走吧,再走下去夫人確實受不了,就把夫人交給我。”
盧八娘看了看倔犟的桃花,知道她一定不會離開自己,當初自己來到這個世上,第一個見到的就是桃花,如今她最後的時刻也交給桃花倒也合適,思忖了一下說:“也好,就讓桃花留下來陪我吧!”
司馬十七郎看着眼前的兩個人,沒說什麼,轉身安排路上的事項去了。到了出發的時候,他走過來,蹲在盧八娘面前讓她伏在他的背上,盧八娘不動,桃花也不動。司馬十七郎便用了些力氣,將盧八娘拉了過來。
盧八娘已經下了決心,絕不會改變的,她用力掙扎着,“我不走!我不走!”可她本來的體力就遠遠遜於司馬十七郎,而且現在又一天多沒吃飯,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很快就被司馬十七郎扔到了背上。可她並不肯屈服,一口咬在了司馬十七郎的肩頭。
桃花見狀撲上來要將盧八娘搶下來,這時司馬十七郎一個轉身,將桃花踢倒在地上,恨恨地罵道:“小丫頭片子,再不聽話我就把你扔在山裡!”
只有二十幾個人,大家一直湊在一起,盧八孃的舉動自然避不開大家。陳勇第一個上前拉起桃花,她爬起來正準備再撲向司馬十七郎呢,“你糊塗了!郡公要帶夫人走,還不趕緊跟着郡公!”
桃花仍要拼命將盧八娘搶回來,陳勇並幾個人一同罵道:“我們都是娘子的手下,自是要護着娘子回去的,你難道要娘子死嗎!”才止住了桃花。
司馬十七郎背上的盧八娘也默默地鬆開了他的肩頭,然後把頭放在上面一動不動。
這一天的行程非常的驚險,他們一共遇到四撥搜尋他們的人,躲過了兩撥,與兩撥發生了戰鬥,最後逃出來時只剩下二十四個人了,雖然不知道準確的路程,但明白他們並沒走出去多遠,而且他們還一直在密林中轉,並沒有遇到小溪。幸好,這片山林中沒有大型的食肉動物,讓他們少了一類敵人。
第二個晚上,大家的狀態比起第一天要差得多了,體力嚴重消耗,還有幾個人身上帶了傷。勉強射到了一隻兔子做晚餐,大家分着吃了,再也沒有力氣搭棚子,三三兩兩地擠到一起睡下。
盧八娘躺在司馬十七郎和桃花中間,她這一天過得暈沉沉的,很多事情已經記不清了。印象最深刻的是睡前司馬十七郎硬是將一塊生兔肉塞進她的嘴裡,然後她立刻吐了出來,在桃花對司馬十七郎的埋怨聲中乾嘔了半天。
盧八娘再次萌生了自殺的念頭,雖然今生她早就下過決心不會再像前世一樣了,可現在的她真是生不如死,而且她死去了,對別人就是解脫。
司馬十七郎和桃花都睡得特別沉,他們實在是累壞了。她可以悄悄爬起來,解開衣帶把自己掛在大樹上,這裡的樹實在是太多,什麼高度的樹枝都有,極方便她的計劃。盧八娘待他們睡熟了,輕輕地抽出一隻手臂,然後又一隻手臂,再向上移了移,半個身子已經鑽出了二人的包圍圈。
“夫人。”司馬十七郎側了側身將剛被移開的一隻手又放在她的身上。
“郡公?”盧八娘輕輕地問了一聲,回答她的是綿長的呼吸聲,然後她明白司馬十七郎睡得正香,剛剛不過是夢囈而已。於是她坐了起來,在黑暗中尋找巡邏的護衛。過了很久才發現那個護衛已經靠在一棵樹上站着睡着了,若不是他發出的鼾聲,盧八娘根本發現不了他。
現在最後的障礙也不存在了,盧八娘又將身子抽出來一些,然後她爬了起來。站起來時,突然一陣天眩地轉,她趕緊扶住一棵大樹不敢再動。過了一會兒,夜風帶來的冷意讓她覺得好過一些了,便挪了幾步,很快找到了合適的樹枝。
長長的衣帶很順利地掛在了樹枝上,下一步的進行應該很容易,但盧八娘卻停下來了,關於怎樣結束生命,在前世她曾反覆思考過。如果人死了,也就無所謂過程了,但其實盧八娘心裡還是非常在意的。
她一點也不想毫無尊嚴地死去,更不想留下或恐怖或噁心的局面,可是無論哪一種死法,都很難逃脫上述的兩個特點,而且她也不想留下自己的身體被別人指指點點,於是前世她驅車撞向山崖的一塊大石,接着應該是裝滿油的汽車爆炸,並在反作用力之下掉下幾百米深的懸崖,灰飛煙滅。
現在卻沒有前世的條件了,盧八娘一想到明天司馬十七郎和大家會看到一點也不美好的自己,就根本沒法把自己掛在衣帶上。雖然在叢林中,但他們還沒有路過懸崖,想跳下去粉身碎骨也沒有合適的地方。
盧八娘思索了一會兒,果斷拿下了衣帶,重新整理好衣物,慢慢離開了大家。她可以找到一處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在那裡慢慢等待生命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