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十七郎扶着盧八孃的手臂,一路走一路看着景緻,說着些閒話兒。突然指着一個背影說:“那個好像是阿春。”
只要不到自己面前討嫌,盧八娘並不管阿春,這個時候她出來逛園子也沒有什麼不妥的,於是她不以爲意地點了點頭。
司馬十七郎倒像想起了什麼事情,怪怪地笑了笑說:“我帶你去看一場熱鬧。”說着打發走了跟在後面的平安和桃花,拉着盧八娘向阿春背影消失的方向走去。
他們很快就走進了花園深處,雖然早就看不到阿春了,可是司馬十七郎好像知道她去了哪裡,帶着盧八娘繞過一座假山,又穿過一片小竹林,到了一個很偏僻的小亭子前。司馬十七郎在一株很粗的大樹後停住了腳步,低聲說:“你看亭子裡面。”
亭子裡石桌上阿春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併發出令人面紅耳赤的聲音,盧八娘轉身想走,卻被一個樹樁絆了一下,司馬十七郎手疾眼快地抱住了她,使她沒有倒在地上。
可是她卻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鬧出了這樣大的動靜,亭子裡的人已經聽到了,馬上響起了一片混亂的聲音。
司馬十七郎抱着盧八娘就走,一路上他的心不斷地下沉,怎麼能這樣?盧八娘不停地吐着,就像要將心肺都吐出來那樣,因爲劇烈的嘔吐,她連氣都喘不上來了,一張臉憋得通紅,嚇得他腿都快軟了,可又知道必需趕緊把人送回院子,便跑了起來。
司馬十七郎抱着盧八娘一進院子,桃花聽着聲音迎了上來,看到盧八娘臉都變了,大聲地喊:“奶孃,娘子病了,趕緊燒水!”聲音完全走了調,帶着深深的恐懼。
奶孃用從沒有過的速度從廂房裡跑出來,看了盧八娘一眼,也用慌得不成調的聲音說:“淨房裡有些熱水,你先用着,我這就去再燒。”眨眼間又重新鑽回了廂房。
司馬十七郎見桃花要將盧八娘接過去,並不交人,只是問:“怎麼辦?”
“快,快進淨房!”桃花急得拉着司馬十七郎向淨房裡走,一進門,將盧八娘身上弄髒了的衣服都脫了下去,人放進了浴桶,口中說:“娘子,我給你洗乾淨,非常乾淨!你放心吧。”
司馬十七郎再看盧八娘,她還在不停地吐着,但明顯胃裡已經沒有可吐的東西了,便一聲聲地乾嘔,兩隻手臂無力地垂着,整個人完全軟了下來,靠着浴桶坐都坐不住。
桃花一手扶住盧八娘,防止她癱到水中,一手用水在盧八孃的身上衝洗着。只看她的緊張的表情,就知道盧八娘情況非常不好。
司馬十七郎上前幫忙,桃花狠狠推了他一下喝道:“你帶娘子看了什麼髒東西?看你現在的腌臢樣,想害死娘子嗎?還不快出去!”
司馬十七郎恨不得打桃花一頓,但他也知道現在不行。這時奶孃提着大桶的水急急地進來了,見司馬十七郎站在淨室裡手足無措,就說:“郎君趕緊先出去,換了衣服再說,娘子見不得你現在的樣子。”
見司馬十七郎並不動,奶孃送過熱水後將他拉了出來,說:“娘子曾犯過幾回這樣的病,每次都差一點吐得沒了氣。今天這個樣子,比上一次我見過時還嚇人呢,你就聽桃花和我的,千萬別碰娘子了。”
“我去請御醫來,”司馬十七郎醒悟過來說:“我能很快請來御醫!”齊王府請御醫自然不難,但是正常的程序應該是先報到王妃手下的姑姑那裡,再經王妃同意才能請,這個過程說不定要用上幾天。司馬十七郎恰好認識一名御醫,還有點小交情,不用通過王妃也能請到,於是他馬上向外跑去。
“郎君,御醫也不中用,娘子這病是怪病,只能按桃花的辦法做!”奶孃急着在後面喊。
娘子平時就有很多怪癖,她的病也怪,司馬十七郎相信了奶孃的話,他茫然地站在院子裡,見平安正在廂房裡幫着燒水,就自己找了衣服,用冷水擦洗了一下身子,換上乾淨的衣服。其實他身上的衣服本是回來後新換的,剛剛盧八娘吐髒了,但現在誰能聽他的辯白呢。
他並不知道娘子見了那一幕會這樣,不過是當個樂子的事,又算得了什麼?他從小到現在已經看過很多次了,很多時候並不是有意的,而是這種事情在王府裡經常上演。正因爲他親眼看過十三郎帶着妻子去看這樣的熱鬧,他纔想起了帶娘子過去看,十三嫂是崔氏嫡女呢,好像也看得津津有味的。
不過,奶孃剛剛說娘子要死了嗎?他見過幾次快死的人,每人都是不一樣的,但都是這樣可怕。若是娘子死了,他該怎麼辦呢?他會有個克妻的惡名,而且永遠也不可能再娶到這樣高貴的娘子了!
他不要娘子死!這是他的原配嫡妻,是要與他共渡一生的!想到這裡,司馬十七郎又向屋子裡走去,可後面“咣”的一聲巨響,讓他回過頭去。四喜正拎着一桶水進院門,可卻被門檻擋住了水桶,發出聲響,灑掉了半桶水。
盧八娘突然“病”了,整個院子裡的人都讓奶孃調動起來了,老邁的四喜也被派去打水,實在是情況危急,一會若是娘子沒有水用,該怎麼辦呢?
司馬十七郎大步走了過去,將剩下的水送到了廂房。他的身份雖然低微,但畢竟是正經的皇孫,平時從沒做僕役之流所行之事。但別人想什麼說什麼他全不顧了,拎着水桶到井邊來來回回飛快地打了幾十桶水,將廂房裡幾個大水缸都裝滿了。然後他放下水桶,將剛燒好的熱水送進了屋子,見盧八娘披着一身的紗衣,閉目伏在一個小榻上,還是想嘔吐可卻根本沒力氣吐了,只是張着嘴萬分難過。而桃花正用木盆將水在她身上一遍遍地衝過,根本不顧淨室地上已經水流成河。
奶孃正兌好一盆盆的溫水遞給桃花,見了十七郎,擺了擺手示意他別出聲,讓他接手了準備水的工作,自己去幫桃花,又在盧八孃的耳邊輕聲說:“奶孃都幫你洗乾淨了,你睡一覺吧。”
折騰了近一個時辰,盧八娘終於昏昏睡去了。桃花並不肯讓司馬十七郎動手,自己將盧八娘抱到了牀上,幫她換了溼衣,擦乾身子,蓋上了被,放下帳子後搬了兩個小凳子與奶孃一起坐在牀邊。
司馬十七郎也站了過來,可桃花恨恨地看着他,若不是這個人,娘子怎麼能嫁到這個破地方來?而且他不知給娘子看了什麼髒東西,讓娘子吐成了這樣。娘子的病已經有好久沒犯過了,如今竟這樣的嚴重。
奶孃知道司馬十七郎是無辜的,而且她是個好心腸的人,所以拉着他到外間低聲安慰他說:“娘子沒事了,只要好好養上幾天就行。郎君去睡吧。”
司馬十七郎哪裡能睡得着,他也站到了牀頭,桃花雖然還很不滿,但卻聽奶孃的話不再橫眉豎目了。
過了半個多時辰,牀上有了細微的動靜,桃花坐得最近,輕手輕腳地將帳子打開一條小縫,自己鑽了進去,見盧八娘似被夢厴的樣子,便叫着她“娘子,娘子。”
盧八娘又做了惡夢,她站在萬丈懸崖前,身後是一羣惡狼,她想跳下去,可是懸崖下卻傳來一陣惡臭。突然,她醒悟這來這是夢境,可是她卻不能從夢境中脫身而出,這種感覺更是折磨她想叫桃花,可卻發不出聲音。
就在這時,桃花將盧八娘從夢境中叫了出來,她睜開眼睛,看到了桃花——她在這個世界見到的第一個人,也是讓她重新活過來的人,心裡就像有了依靠,拉住了她的手,喃喃道:“桃花”
桃花趕緊拿着帕子幫她擦拭起來,娘子又出了一身的冷汗,然後小心翼翼地問:“娘子,喝點水嗎?”
盧八娘搖了搖頭,她若是吃喝一點東西,都會再吐出來。
“娘子,你還是喝點水吧。”司馬十七郎拿來了盧八娘平時喝水用的碧玉杯,一手將牀帳拉開得大了一些。
“你怎麼過來了!”桃花馬上跳起來把司馬十七郎往外推,可她當然推不動司馬十七郎。奶孃這裡也站起來相勸,“郎君,你先出去歇一會兒吧。”
盧八娘已經又開始了作嘔,但她看到司馬十七郎的眼睛裡的關切、內疚、疑惑還有受傷害的種種,突然從心裡冒出了一絲同情。雖然是他算計自己在先,但也是自己同意嫁進來的。娶了自己這個異類,他真很倒黴。
說起來自己也沒想到會有這樣大的反應,她雖然吐得沒有一點力氣,但大腦還能用。自己一直追求過上正常人的日子,便在內心裡把一些醜陋的東西屏蔽了。但其實問題越積越多,直到看到了那一幕。再聯想到司馬十七郎曾同那樣一個女子在一起,就像同自己一樣,所有的壓抑都爆發了。
盧八娘及時地反思,自己怎麼能像鴕鳥一樣,遇到了問題,不想解決,竟然只顧把頭埋在沙子裡,有這樣的結果真是咎由自取。
眼下盧八娘把埋在沙子裡的頭拿了出來,她必須面對事實,不能再逃避了。既然司馬十七郎和自己的問題早晚都要解決,那麼現在就解決吧。儘管看到司馬十七郎都要嘔吐,但她是個對自己對別人都能下得了狠手的人,長痛不如短痛,治傷就要拿刀割去腐肉,再痛苦也要忍受,堅持過去就是柳暗花明!
她理了理思路,今天看到了一幕其實也讓盧八娘弄清了一件事,那就是司馬十七郎爲什麼對阿春那樣的冷酷,而阿春又爲什麼那樣的怕他。是個男人就忍不了自己的女人跟別人偷情,司馬十七郎已經很剋制了。
這些日子加上今天的事,盧八娘對司馬十七郎的認識加深了不少。這個人從小經歷了大起大落,心境自然要比同齡的人成熟,很有心機。這個一心向上爬的年青人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就是曾對他一心一意支持的人,這裡有他的師傅、師兄、平安,還有自己似乎也擠進了這個小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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